夜色中的蓝湾公寓,像一座沉默的堡垒,在雨后的潮湿空气里散发着冰冷而疏离的气息。但在其内部,温暖的灯光下,暗流正在不易察觉的缝隙中悄然涌动。
江晚躺在客卧柔软的大床上,却毫无睡意。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根绷紧的弦,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引起一阵心悸。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将扭曲的光影短暂地投在天花板上,一瞬即逝,如同她此刻飘摇不定的命运。
小腹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陌生的抽动感,很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却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不是错觉。
这几天,类似的细微感觉越来越频繁。伴随着清晨醒来时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以及身体深处那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某种生命正在悄然萌发的奇异倦怠……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在三年前被傅承聿强行占有,成为笼中鸟之后,她对身体的变化就变得格外敏感和恐惧。每一次迟到的生理期,都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而这一次,审判似乎真的降临了。
在她终于鼓起勇气,不惜一切代价挣脱牢笼的时候。在她以为可以彻底告别与傅承聿有关的一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
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她精心规划好的逃亡路线,将她重新拖回了与傅承聿剪不断、理还乱的深渊边缘。
她该怎么办?
告诉傅承聿?不,绝无可能。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将她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化为泡影。那个男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他会用更坚固、更残忍的锁链将她绑回去,届时,她失去的将不仅是自由,还有对这个意外生命的所有自主权。
留下?在一个自身难保的逃亡路上,她如何能负担起另一个脆弱生命的重量?她连自己的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拿什么去保护这个孩子?难道要让这个孩子从孕育之初,就伴随着躲藏、恐惧和不安吗?
放弃?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般的疼痛。无论这个孩子因何而来,它都是无辜的。是她冰冷绝望的牢笼生活中,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带着血色的意外。要亲手扼杀这条可能存在的、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她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
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柔软的羽绒枕里,试图隔绝这令人绝望的现实。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悲凉和茫然,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将她彻底吞没。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在傅承聿绝对的权势面前,她的反抗像是螳臂当车。而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更是让她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
同一片夜空下,傅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
傅承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孤狼般的戾气。城市璀璨的灯火在他脚下蔓延,如同他掌控的商业帝国,庞大而辉煌。可此刻,这片辉煌却无法照亮他心底那片因为江晚逃离而留下的、不断扩大阴影的空洞。
高凡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最新的报告,语气凝重:
“先生,‘暗影’通过分析蓝湾公寓的能源消耗数据,发现其中一套登记在离岸公司名下的顶层复式,近三天的用水量和网络流量有异常波动,高于该户型的常规平均值,且集中在非高峰时段。虽然对方做了掩饰,但模式与有人常住的情况吻合。”
傅承聿没有回头,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漾开细微的波纹。
“另外,我们设法接触了蓝湾物业的一名中层管理人员。”高凡继续汇报,声音压得更低,“他透露,顾少名下那几套不常使用的物业,近期确实有一套的安防等级被秘密调高了,并且有顾少的亲信定期运送新鲜食材和生活用品进去,频率远超平常。”
“具体位置。”傅承聿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暂时无法确定具体房号。顾晏城非常谨慎,相关信息被严格封锁,接触的那位管理人员权限有限,无法接触到核心记录。而且……”高凡顿了顿,显得有些迟疑,“我们的人尝试潜入车库和部分公共区域安装微型探测设备时,触发了对方预设的反侵入警报,虽然及时撤离没有暴露,但恐怕已经打草惊蛇。”
“废物!”傅承聿猛地转身,手中的酒杯带着凌厉的风声砸向墙壁。
“砰——!”
水晶玻璃杯应声而碎,琥珀色的酒液和碎片四溅开来,如同他此刻爆裂的情绪。
高凡吓得浑身一颤,深深低下头。
“打草惊蛇?”傅承聿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骇人的压迫感,“我要的是结果!是江晚确切的位置!不是这些模棱两可的推测和失败的报告!”
他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连续几十个小时的不眠不休,以及找不到人的焦躁愤怒,让他的理智处于崩溃的边缘。顾晏城的挑衅,江晚的背叛,像两把毒火,日夜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先生息怒!”高凡冷汗涔涔,“我们正在尝试其他途径,包括监控蓝湾附近的通讯信号,分析顾晏城核心圈子的资金流向……”
“够了!”傅承聿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我再给你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内,我要知道江晚在蓝湾的具体位置!否则,你和你的团队,都可以滚蛋了!”
“是!是!先生!”高凡连声应道,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退出了办公室。
空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傅承聿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和酒渍,散发着浓烈而颓败的气息。
他走到办公桌前,猛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份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离婚协议,和那枚冰冷的素圈戒指。
他看着协议上“江晚”那两个刺眼的字,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纸张戳破。
她就这么想离开他?甚至不惜借助顾晏城的力量?他们之间,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一想到江晚可能依偎在顾晏城怀里,用那种他曾以为只属于他的、安静顺从的眼神看着另一个男人,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冲动就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绝不允许!
无论她逃到哪里,无论她身边有谁,他都一定要把她抓回来!
他会让她知道,背叛他傅承聿,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会折断她的翅膀,磨平她的棱角,让她再也生不出丝毫逃离的念头!
傅承聿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他的私人保镖队长,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安排一下,明天上午,我要亲自去‘拜访’顾氏集团。”
既然顾晏城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把这场游戏,玩得更大一点。
---
蓝湾公寓内,顾晏城书房。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加密的通讯界面,另一端是一个代号为“夜枭”的联系人。
【警报触发,来源:B区地下车库入口,探测设备。已处理,未追踪到源头,但推测为傅方手段。安全等级建议提升至橙色。】
顾晏城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桃花眼里没了平日的慵懒戏谑,变得锐利而深沉。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收到。启动备用方案A,转移计划提前。确保路径干净。】
【明白。物资及接应将于明晚23:00准备就绪。】
关闭通讯界面,顾晏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傅承聿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不择手段。竟然这么快就摸到了蓝湾,还试图安装探测设备。
看来,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他必须尽快将江晚转移走。只是,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
想到晚餐时江晚几乎没动几下筷子,以及她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憔悴和偶尔失神的状态,顾晏城的心微微沉了沉。他不是医生,但基本的常识还有。江晚的反应,太像……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客房的分机。
“晚晚,睡了吗?”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温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江晚有些沙哑的声音:“还没,晏城哥,有事吗?”
“明天可能需要你换个地方住,这里可能不太安全了。”顾晏城没有隐瞒,“过程可能会有点辛苦,你……身体能撑得住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久到顾晏城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我没事。”最终,江晚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空洞,“我会准备好的。”
挂了电话,顾晏城眉头微蹙。江晚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反常。这不像是那个刚刚逃离虎口、惊魂未定的她。
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发生了别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夜色渐深,城市依旧在运转。但在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之下,猎手与猎物的游戏正在升级,而一道意外的生命裂隙,让本就错综复杂的棋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