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聿回到那座空荡得令人窒息的别墅时,正值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映照得一片明亮,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角落的冰冷和死寂。这里曾经是他展示所有权力的牢笼,如今,却更像是一座失去了囚徒而显得毫无意义的废墟。
他扯下领带,随手扔在价值不菲的沙发上,动作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躁。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那特有的、清浅的冷香,如今闻起来却只觉得讽刺。
高凡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手里拿着那份被傅承聿攥得不成样子的B超报告单的复印件——原件早已在盛怒之下化为碎片。
“先生,医院那边的监控已经处理干净,不会留下任何对您不利的画面。顾晏城和江小姐离开医院后,换乘了两次车辆,目前信号消失在老城区的一个大型农贸市场附近,那里人流密集,监控缺失,追踪难度很大。”
傅承聿没有回应,他走到酒柜前,甚至懒得用酒杯,直接拿起一瓶开了封的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浇灭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混杂着暴怒、背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的火焰。
孩子。
六周。
那张模糊的B超影像,那个微小的、跳动着的光点,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是他的种。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所有的愤怒和猜忌,在他坚硬的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
他从未想过子嗣的问题。或者说,他从未将江晚与“母亲”这个角色联系起来。她是他精心挑选的、符合身份的花瓶,是点缀他权势的附属品,是一个需要被完全掌控的所有物。他享受她的美丽、她的安静、她的顺从,甚至享受她偶尔流露出的、被他轻易碾碎的脆弱。
可现在,这个所有物不仅试图逃离,还在她身体里,孕育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恐慌的情绪,夹杂着被冒犯的滔天怒火,几乎要将他撕裂。
她怎么敢?!怎么敢在谋划逃离的时候,怀上他的孩子?她是想用这个孩子作为筹码?还是想带着他的血脉,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一想到顾晏城可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可能用那种嘲弄的眼神看待他傅承聿的骨肉,他就恨不得立刻将那对狗男女碎尸万段!
“找!”他将酒瓶重重顿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琥珀色的酒液溅了出来,“动用所有资源,就算把整座城市翻过来,也要在他们离开之前,把人给我找出来!”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狠绝。
“重点排查顾晏城在所有交通枢纽可能安插的人手!还有黑市,查最近有没有异常的离境渠道被开启!她既然去了医院确认,就说明她还没走!她一定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是,先生!”高凡连忙应下,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如果找到江小姐,关于……关于她可能怀孕的情况,我们……”
“孩子必须留下!”傅承聿猛地打断他,眼神阴鸷骇人,“那是傅家的血脉,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至于她……”
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残酷的冷光。
“等孩子生下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跟她算这笔账。”
高凡心头一寒,不敢再问,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傅承聿一人。他颓然坐进宽大的皮椅里,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酒精和连日来的精神紧绷让他头痛欲裂,但比头痛更甚的,是那种失控的、被背叛的刺痛感,以及……因为那个意外存在的生命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一丝微弱的牵绊。
他想起在医院走廊,江晚护住小腹时那警惕又绝望的眼神,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母兽。那一刻,他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种别的、更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烦躁地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江晚的情景。在那个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安静地站在角落,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干净和……易碎感。
就是那种易碎感,激发了他强烈的占有欲。他要用最华贵的笼子将她圈养起来,独享这份美丽与脆弱。
这三年来,他给了她最好的一切,物质上从未亏待。他以为她会像那些攀附他的女人一样,逐渐沉迷于这种奢靡,安分守己。他甚至……在某些时刻,享受过她安静的陪伴。
可现在,她不仅用最决绝的方式打碎了他的掌控,还用这个孩子,将他置于一个更加被动和愤怒的境地。
傅承聿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他绝不能输。
无论是为了傅家的血脉,还是为了他不容挑衅的权威,他都必须在顾晏城将她送走之前,把她抓回来!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海外号码。
“是我。暂停对欧洲那边项目的所有注资,将流动资金全部调回国内。对,立刻,马上。”
“另外,联系我们在媒体那边的人,准备几篇关于顾氏集团海外项目潜在风险的‘分析报告’,时机听我通知。”
挂断电话,傅承聿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繁华的城市景象,眼神冰冷如铁。
顾晏城,你想玩,我就陪你玩把大的。
看看是你藏人的本事厉害,还是我傅承聿,能把这座城市,变成真正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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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中村一栋不起眼的旧楼顶层。
这里与蓝湾的奢华舒适天差地别,墙壁斑驳,家具简陋,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房屋特有的潮湿气味。唯一的优点是足够隐蔽,鱼龙混杂,监控几乎为零。
江晚蜷缩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略显粗糙的薄被。从医院逃离后,她的精神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加上孕早期的反应,脸色苍白得吓人。
顾晏城递给她一杯温水,眉头紧锁:“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可靠的医生来看看?”
江晚摇了摇头,声音虚弱:“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她接过水杯,指尖冰凉。
顾晏城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傅承聿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和迅速,看来那个孩子的存在,彻底刺激到了那头雄狮的神经。现在的傅承聿,更像是一头被侵入领地、暴怒失控的困兽,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难以预料。
“这里不能久留。”顾晏城沉声道,“傅承聿动用了‘暗影’,还调动了巨额资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你找出来。他下一步肯定会封锁所有可能的离境通道,甚至会对顾氏施压。”
江晚的心沉了下去,她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丝绝望的茫然:“那……怎么办?”
顾晏城沉默了片刻。他原本的计划是尽快将江晚送出国,远离傅承聿的势力范围。但现在她怀孕了,身体状况不稳定,长途奔波的风险太大。而且,傅承聿现在像疯狗一样盯着,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被他抓住。
“计划需要调整。”他最终说道,“你先在这里安心住几天,这里很安全,傅承聿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我会安排一个更稳妥的路线,等风头稍微过去一点,再送你离开。”
他看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复杂:“至于这个孩子……你想清楚了吗?”
江晚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这个动作几乎成了她最近无意识的习惯。她想清楚了吗?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是负担,是软肋,是傅承聿可以用来威胁她的最大筹码。可当她在B超屏幕上看到那个跳动的小点时,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不舍和联结,让她无法轻易说出“放弃”两个字。
“我……不知道。”她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我很害怕,晏城哥。我害怕保护不了他,害怕他一生下来就要面对傅承聿的偏执和掌控,害怕他……会恨我把他带到这样一个混乱的局面里。”
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助和痛苦。
顾晏城看着她脆弱颤抖的肩膀,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难得的温和。
“别怕。”他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帮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给出承诺。不仅仅是因为与傅承聿的敌对,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个身处绝境却依旧顽强挣扎的女人的……怜惜。
江晚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在她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顾晏城一次又一次地帮她。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
“谢谢你,晏城哥。”她轻声说道,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顾晏城摇了摇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他起身,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警惕地观察着楼下杂乱的小巷。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局势比他预想的更棘手了。傅承聿的疯狂反扑,江晚意外怀孕带来的变数,都让这场逃亡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他顾晏城,从来就不是怕事的人。
既然已经插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傅承聿,你想斗,那就看看,在这场困兽之斗中,谁能笑到最后。
窗外,城市的喧嚣隐隐传来,如同暗流涌动的前奏。一场更激烈、更残酷的角逐,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江晚,和她腹中那缕微弱的生命之光,他们的命运,正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