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

咸涩的海风，像是无数细密的针尖，刺在三角初华裸露的皮肤上，却远不及她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她独自站在小豆岛熟悉又陌生的海岸边，夜幕低垂，吞噬了白日的喧嚣，只留下海浪永无止境拍打礁石的轰鸣，一声声，空洞而沉重，敲打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被抛回了这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起点，这个小岛，这个标记着她“私生女”身份、承载着她灰暗过往的地方。曾经，她以为抓住音乐、抓住那道蓝发的身影，就能挣脱这命运的泥沼，奔向有光的未来。可现在，她像一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不仅没能高飞，反而以更狼狈的姿态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海浪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破碎的银光，那深邃的黑暗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冰冷的潮水先是漫过她的凉鞋，浸湿她的脚踝，带来刺骨的寒意。这寒意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人生的走马灯开始不断浮现。她想起童年时，躲在树后，羡慕地看着那个被称作“妹妹”的女孩，可以名正言顺地靠近那个如同月亮般皎洁优雅的蓝发少女——丰川祥子。她记得那个夜晚，她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冒充了“妹妹”的身份，忐忑不安地走到祥子面前，紧接着就被祥子拉着一起躺在那片空地上看星星。她靠着在书上看到的知识向祥子介绍着各种各样的星座，那一刻，她的心脏跳得快要炸开。而祥子，那个她偷偷注视了无数次的少女，却也只是一直注视着她并对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说：“平时的初华和太阳公公一样温暖，但今天晚上的初华，真的和月亮一样温柔呢。”

那句话，如同划破她灰暗童年的一颗流星，瞬间照亮了她整个世界。 那一刻的狂喜和悸动，至今想起，仍能让她的心脏微微抽痛。那是她贫瘠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而美好的认可。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卑怯与罪恶感——祥子夸赞的，是“妹妹”的名字，是“妹妹”的身份，而不是她这个躲在阴影里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为了更靠近那束光，她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她离开了小岛，以“三角初华”这个名字，戴上了阳光开朗的假面，一步步走进了偶像的世界。她拼命练习，抓住每一个机会，只希望有一天能足够耀眼地站在祥子面前，让她真正地看到“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命运似乎真的眷顾了她。她们重逢了，甚至一起组建了乐队。能和祥子一起站在舞台上，共享音乐的喜悦，感受她专注的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那曾是初华梦想实现的巅峰时刻。每一次祥子专注弹琴的侧脸，每一次她因为音乐而微微扬起的嘴角，每一次指尖无意间的触碰…都足以让初华心跳失序，暗自珍藏许久。可这份隐秘的幸福，终究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

她知道祥子家庭的变故，看到了她褪去华服、打多份工的艰辛。她心疼，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去帮她，所以当祥子提出组建Ave Mujica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即使这意味着要暂时放下Sumimi，即使前路未卜。只要能帮到祥子，只要还能留在她身边，她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最深沉的恐惧很快变成了现实。她无意间得知，祥子父亲的落魄，似乎与祖父丰川定治发现初华这个“私生女”擅自接触祥子有关联。这个猜测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是不是我…害了小祥？” 

“是我夺走了她原本幸福的生活吗？”

 “是我的贪婪，我的僭越，带来了这样的报应吗？”

“果然…没有我，对小祥才是最好的吧？”

巨大的愧疚感和自我厌恶几乎将她压垮。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不祥的存在，她的爱意和靠近，只会给祥子带来不幸。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丰川定治的话也成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失去了舞台，失去了音乐，更失去了留在祥子身边的最后借口和资格。她被遣返回这个充满不堪回忆的小岛，像一件被退回的瑕疵品。

海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腰际，冰冷的感觉渗透衣物，刺入骨髓，但她却奇异地感到一丝解脱般的麻木。咸湿的海风卷起她的金发，模糊了她的视线，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她对祥子的执念，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却也化作了最绝望的告别。

她爱祥子。这份爱，早已超越了崇拜、友情，甚至超越了普通的恋慕。那是她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是她全部梦想和意义的寄托。她渴望守护祥子的光芒，渴望看到她重新绽放笑容，渴望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可现在，她深信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祥子的伤害。她的爱，成了最沉重的负担和最不祥的诅咒。

剧烈的挣扎在她内心上演。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让她不断地想要后退，但她依旧固执地前进着，对祥子的思念像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她的心脏，痛得撕心裂肺。她想象着祥子得知她死讯后的表情…会有一丝难过吗？她会为了自己的死而流泪吗？自己的死又是否会让她对自己产生哪怕一丝的愧疚呢？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向着眼前的大海倾诉着那些不敢说出的话语。

“对不起，小祥…最终还是没能成为配得上你的人…” 

“对不起…以这样自私的方式离开…” 

“还有…真的…好喜欢你…”

  …………

最后的话语消散在海风里。她闭上眼，任由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身体彻底放弃了抵抗，向后仰倒，沉入那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的怀抱之中。

咸涩的海水瞬间涌入她的口鼻，夺走了她的呼吸，压迫着她的胸腔。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袭来，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平静感也笼罩了她。意识的最后，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星空下的夜晚，祥子温柔的笑脸，和那句她珍藏了一生的话：“今天晚上的初华，真的和月亮一样温柔呢。”

就这样结束吧… 在幻象中，她朝着那束光，伸出了手，然后彻底沉入了永恒的寂静。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吞噬了一个少女所有的爱恋、痛苦与挣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