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流淌过古老橡木的枝桠，悄然漫入一扇爬满常春藤的琉璃窗。窗外，是被称为“遗忘之森”的魔法领域，窗内，是一座历经数百年风雨依旧巍然屹立的哥特式宅邸。这里的主人，便是名震诸多世界、已存活了五百余年的大魔女——丰川祥子。
宅邸内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干燥草药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檀香混合的气息，这是时间与魔力沉淀的味道。在宅邸顶层的书房，三角初华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书架。她踮起脚尖，指尖轻拂过那些以奇异文字书写的厚重典籍书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书中的精灵。
三角初华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距离她成年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一个月。她是被丰川祥子在这片森林边缘“捡”回来的。具体是何时，如何被捡到，记忆已模糊，只依稀记得一个冰冷雨夜，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和一个将她全然包裹、驱散所有寒意与恐惧的怀抱。自那以后，这座宅邸就成了她的家，丰川祥子也成了她世界的中心。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房深处，那个坐在宽大黑檀木书桌后的身影。丰川祥子正专注于一本摊开的古老魔导书，蓝色的长发被两根皮筋扎着，衬得她那如月华般白皙的皮肤。她深邃的金色眼眸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岁月未曾在她容颜上留下痕迹，只沉淀下一种令人屏息的、近乎非人的美丽与威严。她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魔女长裙，领口与袖口缀以繁复的银色纹路，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
初华的心跳悄然加速。一种混杂着仰慕、依赖、以及某种更深沉、更灼热的情感，在她胸腔里鼓噪。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知道了自己对祥子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学生对导师、被收养者对恩人的范畴。那是爱恋，是想要独占那份清冷下的温柔，是渴望能永远陪伴在这位永恒魔女身边的深切渴望。
然而，丰川祥子或许对此一无所知。在活了五百年的她眼中，初华或许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庇护、需要教导的孩子。这份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时时扎在初华的心头。
“初华。”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初华的凝视。
“是，祥子大人！”初华连忙收敛心神。
“这批‘静谧尘埃’的提纯完成了？”祥子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问道。
“是的，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用月光露水洗涤了三遍，保存在水晶瓶中了。”初华恭敬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祥子面前，总是如此，既想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又难免因内心的情感而紧张。
祥子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很好。你的魔力控制近期有所精进，保持下去。”
“谢…谢谢祥子大人！我会更加努力争取早日成为和老师您一样的大魔女的。”仅仅是这般平淡的赞许，已足以让初华心中绽放出小小的喜悦之花。但她想要更多。她想要……一个明确的回应，一个能让她抓住未来的承诺。想到这里，初华不襟又开始幻想起了和祥子大人作为恋人在一起后的生活。
“初华？”看着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初华，祥子不由地点醒了她。
看着抬头看向自己这边的丰川祥子，一抹红色不由地爬到了三角初华的脸上，“那…那个，好像到若叶老师教我植物魔法的时间了，我先去找若叶老师了，先失陪了，祥子大人”，说完初华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生怕祥子看见自己脸上的潮红。
祥子听着那仓促远去的脚步声，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但指尖却无意间停顿在一个早已熟记于心的符文上，久久没有翻动。少女慌乱逃离的背影，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欲言又止的闪烁光芒，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小石子，在她五百年来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上，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连她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涟漪。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要驱散这微小干扰，指尖的魔力微光再次亮起，重新投入到那古老艰涩的文字中去。
*****
一个月的时间在魔法的研习与日常的琐碎中悄然流逝。初华的十八岁生日，终于到了。
这一天，祥子如常指导了她的晨间魔法练习，并赠予她一份生日礼物——一条镶嵌着顶级紫水晶的银质项链。水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是极为珍贵的护身符。
“成年意味着责任，初华。”祥子的语气依旧平稳，“你的魔法道路还很漫长，但你已经具备了独自探索部分世界的资格。”
“独自……探索？”初华的心微微一沉。她并不想独自探索，她只想留在祥子大人身边。
“是的。魔女需要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才能理解魔法的真谛，想要从一名见习魔女成长为真正的魔女这是必不可少的。”祥子解释道，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当然，这里永远是你的据点。”
“据点”……这个词让初华感到一阵不安。她不想只是“据点”的一部分。
夜晚，初华独自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望着窗外森林上空那轮格外明亮的满月。指尖摩挲着颈间的紫水晶，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内心的灼热。
“我必须告诉祥子大人我的心意。”她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轻声而坚定地说。“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
然而，决心易下，实践却难。该如何开口？直接冲到书房，大声说“祥子大人，我喜欢您”？想象一下祥子大人可能露出的错愕，或是……冷漠的表情，初华就觉得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流失。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活了五百年的大魔女，见识过无数生命流逝、王朝更迭，情感对她而言，是否早已是微不足道、甚至多余的东西？自己的这份恋心，在永恒面前，是否太过渺小和可笑？
就在初华被自我怀疑淹没时，房间角落的一面装饰镜突然泛起了水波般的纹路。
镜面中，首先映出的是一张精致却缺乏表情的脸庞——若叶睦。她从小便与祥子相识并一起长大，如今也是丰川祥子最好的朋友之一而且还是一位技艺高超的擅长植物魔法的魔女，居住在森林另一边的若叶之森中。
“初华，你心神不宁。”睦的声音如同她培育的银铃草般清脆而直接，“魔力波动像乱了节奏的弦。”作为被祥子委托教导初华植物魔法的若叶睦也是一眼便看出来了三角初华此时的心境。
紧接着，镜面波纹再次荡漾，镜子仿佛被一分为二，另一个身影浮现。八幡海铃，一位热衷于探索古代遗迹与失落魔法的流浪魔女，是祥子在多次魔法交流中认可的少数能称之为“友”的存在之一。她此刻不知正身处哪个世界的遗迹中，背景是残破的石柱。
“恭喜你也终于要踏上属于自己的魔女之旅了，不过你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心事，需要我帮忙吗？”海铃冷静地说着。
最后，镜面边缘挤入一个活力四射的身影，紫色的短发格外醒目。佑天寺若麦，一位擅长幻术与炼金术，在人类世界开着网红甜品店的“潮流”魔女。她正端着一盘刚出炉、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魔法泡芙。
“初子～生日快乐！快来尝尝我特制的‘星空泡芙’！诶？表情这么严肃？失恋了？”若麦连珠炮似的说道。
初华看着镜中这三位性格迥异，但都与祥子大人关系匪浅的魔女，脸上微微发烫。她们算是成长岁月中，除了祥子之外最亲近的人了，现在一起来找自己估计是为了给自己庆祝生日。
在三人的连番追问下，初华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吐露了自己的烦恼——她要在成年这天向祥子大人表白，但不知该如何进行。
镜面内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若叶睦，她眨了眼睛，平静地开口：“祥，不喜欢复杂。直接，最好。”她的建议一如既往的简洁，直指核心。
“虽然我们几个早就知道了你对祥子的感情，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表明心意了。”海铃摸着下巴，露出考古学家研究古物般的表情，“对方可是丰川祥子，活了五百年的冰山魔女。普通的告白恐怕连她的心防都碰不到。我们需要策略，比如……创造一个她无法回避的浪漫情境？我记得某个遗迹里记载过一种‘心弦共鸣’魔法……”
“初子你可真是大胆啊，才刚成年就想对祥子下手了，不过我赞成海子的想法浪漫是关键。”若麦带着一丝玩昧的笑容说到。“交给我吧！我可以帮你布置最梦幻的幻术场景——星光、花海、飞舞的光之精灵！再配上能催化情感的魔法甜点！保证让祥子心跳加速，氛围感直接拉满！”
“那个……祥子大人她……会不会不喜欢太夸张的方式？”初华弱弱地提出疑问。
“放心啦初子！”若麦拍着胸脯保证，“没有哪位女性能够拒绝精心准备的浪漫！相信我作为甜品店老板的洞察力！”
海铃也点头：“若麦的幻术造诣确实一流。至于‘心弦共鸣’魔法，我虽然没完全掌握，但可以提供一个简化版的魔法阵图，或许能帮助你们建立更深层次的精神连接，方便你传达心意。”
睦静静地听着，最后补充了一句：“真诚，最重要。”
在三人的鼓励下，初华原本迷茫的心，似乎找到了一丝方向。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计划迅速被制定。地点就定在宅邸后方那个被祥子施以永恒魔法、终年盛放着白百合与月光花的庭院。时间定在午夜时分，魔力最为活跃的时刻。
若麦通过空间传送魔法阵，带来了大量闪烁着微光的“幻影水晶”和散发着甜香的魔法香料。她指挥着初华，将水晶巧妙地布置在庭院的各个角落，勾勒出一个引导性的路径。
“看好了，初子，我在这里设置了一个触发点，当你和祥子走到庭院中央时，我就启动幻术——瞬间，星河倒悬，万花盛放！绝对震撼！”若麦双眼放光，干劲十足。
海铃则远程传输过来一个复杂而精美的魔法阵图，需要用引导魔力的银粉绘制在庭院中央的石板上。“这是‘心音低语’法阵，算是‘心弦共鸣’的青春版。站在法阵中心，你的情感波动能更容易地被祥子感知到。当然，能否解读，就看她的‘接收频率’了。”海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此刻的初华选择相信。
若叶睦也从若叶之森赶了过来。她带来了一捧自己花园里培育的、名为“静谧蓝铃”的花朵。这种花据说能平复心绪，带来勇气。她默默地将花朵放在法阵边缘，对初华点了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庭院被布置得美轮美奂，既保留了原有的幽静，又增添了几分梦幻色彩。
初华深吸一口气，走向祥子的书房。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书房内，祥子刚刚结束一个复杂的魔法演算，正站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星辰。听到敲门声，她淡淡应道：“进来。”
“祥子大人……”初华推门而入，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祥子转过身，看到她，眉梢微挑：“这么晚了，有事？”
“我……我想请祥子大人去后面的庭院……看一看。我、我准备了一点……成年仪式的汇报。”初华按照若麦教的说辞，结结巴巴地邀请。
祥子静静地看着她，金色的眼眸深邃难测，似乎在审视初华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和闪烁的眼神。片刻后，她轻轻颔首：“好。”
月光下的庭院，因为幻术水晶尚未激活，显得比平日更加静谧幽深。白百合与月光花在夜色中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宛如梦境。
初华引导着祥子，沿着若麦布置的路径，走向庭院中央的魔法阵。每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放大。
当两人终于踏入那精心绘制的“心音低语”法阵中心时——
“就是现在！”和睦一起藏在暗处的若麦激动地启动了幻术。
刹那间，以两人为中心，璀璨的星河仿佛自九天垂落，无数闪烁着柔和星光的虚幻花瓣凭空出现，如瀑布般流淌、旋转。空气中弥漫开若麦特制的、能唤起美好回忆的魔法甜香。光之精灵的幻影拍打着翅膀，萦绕在她们周围，洒下点点星辉。
景象确实无比浪漫、震撼，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动。
然而，丰川祥子只是微微抬眸，扫视了一圈这梦幻般的场景，目光最终落回初华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初华，这是你准备的‘汇报’？”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某个稍微新奇点的魔法演示。初华瞬间慌了神，若麦的幻术、海铃的魔法阵，在祥子大人绝对的实力和阅历面前，似乎都成了孩童的把戏。
“我……我……”初华张了张嘴，预先想好的台词全都卡在喉咙里。勇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委屈和羞窘涌上心头，眼眶开始发热。
躲在暗处的若麦急得直跺脚，海铃通过水镜术观察着现场，扶额叹息：“果然不行吗……”连睦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在初华几乎要放弃，想要转身逃开的时候，她看到了祥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波动。那不是厌烦，也不是冷漠，更像是一种……了然，以及一丝极其罕见的、不知如何应对的局促。
是了，海铃姐的“心音低语”法阵！虽然祥子大人表面上不受幻术影响，但这个法阵或许真的起效了？它正在将自己那混乱却炽热的情感，直接传递过去？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初华濒临崩溃的勇气重新凝聚。
她不再去看那绚烂的星河幻影，不再去闻那诱人的甜香，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进祥子那双深邃的眼眸，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祥子大人！这不是汇报！”
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响亮，打破了幻术营造出的完美氛围。
“我……我从很久以前，就不仅仅把您当作导师和恩人了！我敬仰您，依赖您，但是……但是我更想陪伴您，不是作为学生，也不是作为被收养的孩子！”初华的声音越来越大，情感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想站在您身边，以平等的、能够爱您的身份！丰川祥子大人，我……我爱您！”
话语落下的瞬间，周围陷入了死寂。幻术星河依旧在流淌，静谧蓝铃也依旧散发着独特的香气，但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空了。初华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她不敢看祥子的表情，死死地低着头，盯着地面，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拒绝？是斥责？还是……
时间仿佛凝固了。
良久，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在初华头顶响起。那叹息中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让初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然后，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初华被迫对上了祥子的目光。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惊讶、困惑、一丝了然，以及……一种深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
“初华……”祥子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初华无法理解的重量，“你知道，‘永恒’意味着什么吗？”
初华怔住了。
“我见证过无数生命的萌芽与凋零，包括你所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切。”祥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初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情感……尤其是如此炽热的情感，在漫长的时光中，往往是最先褪色、甚至带来痛苦的东西。我早已习惯独自一人，背负着记忆与知识，行走于时间的长河。”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穿着初华的心。果然……还是不行吗？
“但是，”祥子的话锋突然一转，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初华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你的感情……透过那个简陋的法阵，确实地传递过来了。如此鲜明，如此……温暖。”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种陌生的感触。“五百年来，你是第一个，用这种方式……如此直接地，试图触碰我的人。”
祥子凝视着初华，眼神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我无法预知未来，也无法轻易承诺你所谓的‘永远’。我的生命形态与你不同，时光在我身上的流逝方式也与你迥异。陪伴我，或许意味着你要面对无法想象的孤独与别离。”
初华急切地想要开口，却被祥子用眼神制止了。
“但是，”祥子的声音轻柔了下来，带着一种初华从未听过的、近乎妥协的语调，“如果你清楚地知道这些，依然选择这条路……那么，我或许可以尝试……去理解，去接受这份‘短暂’却炽热的‘永恒’。”
不是热烈的回应，不是甜蜜的承诺。但这对于活了五百年、早已将内心冰封的丰川祥子而言，已是她能给出的、最接近接受的答案。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如同烟花在初华脑海中炸开。她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了祥子，将脸埋在她带着冷香的颈窝里，声音哽咽着：“我不怕！只要能留在祥子大人身边，我什么都不怕！我会努力变得更强，活得更久，一直一直陪着您！”
祥子的身体在最初的瞬间有些僵硬，这是她不习惯的亲密接触。但慢慢地，她抬起手，有些生疏地、轻轻地回抱住了怀中颤抖的、温暖的躯体。感受着那份蓬勃的生命力和毫不掩饰的爱意，她冰封已久的心湖，似乎真的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幻术不知何时悄然散去，露出了庭院原本静谧的样貌。真实的月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蓝色与金色的发丝交织在了一起，静谧蓝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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