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阿婆的阁楼在绣坊最顶层,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阳光穿过积了薄尘的窗棂,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头与樟脑的混合气味,像封存了半个多世纪的时光。
“就是这个箱子了。”阿春阿婆在角落停下,指着一个深棕色的樟木箱。箱子表面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样,铜锁已经氧化发黑,却依旧牢牢扣着,仿佛在守护里面的秘密。“当年你外婆特意叮嘱,一定要等陈先生回来才打开,我娘守了一辈子,到我这儿也没敢动。”
林晚星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铜锁。她想起外婆日记里夹着的那片蓝花楹花瓣,或许这箱子里,藏着比日记更直接的过往。“阿婆,现在或许就是打开它的时候了。”
沈砚之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从博物馆借来的手稿副本。他看到樟木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箱子的木料是当年南洋进口的坤甸木,防潮耐蛀,看来你外婆当年很用心地保存它。”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铜锁——没有想象中的卡顿,锁芯仿佛早已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蓝花楹香气飘了出来。林晚星屏住呼吸,伸手拂去箱内的防潮纸,首先看到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裙,款式和她带来的碎片一模一样,只是这件更完整,裙摆处还绣着半朵未完工的蓝花楹。
“这是你外婆当年准备的嫁衣。”阿春阿婆在一旁轻声说,“她说蓝花楹开的时候,就是她和陈先生成婚的日子。”
林晚星拿起蓝布裙,指尖触到裙摆内侧的暗袋,伸手一摸,竟摸出一本巴掌大的线装小册子。翻开一看,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账目,开头写着“民国三十四年,秋月嫁妆备置清单”——绣品十二件、衣料八匹、银饰三套……每一项后面都标着“已完成”或“待购”,最后一页却画着一个问号,旁边写着“知远电报:橡胶园亏空,暂缓”。
“亏空?”沈砚之凑过来看,眉头微微皱起,“陈知远信里只说‘橡胶园事务繁杂’,没提过亏空的事。”他拿出博物馆的手稿副本,快速翻到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幸存者提到‘陈账房为护账本,与海盗争执’,说不定那本账本里,就记着橡胶园的真实情况。”
林晚星继续在箱子里翻找,除了嫁妆清单,还有几封未寄出的信。其中一封是外婆写给陈知远的,字迹比日记里的更潦草,似乎写得很匆忙:“知远,听闻南洋橡胶价格暴跌,你莫急,我已将母亲留下的金镯典当,换了些银元,托人带给你。嫁妆可缓,你平安便好。”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朵用墨水画的蓝花楹。
“原来外婆早就知道橡胶园的困境。”林晚星眼眶发热,她想起外婆晚年总说“钱够用就好”,原来当年为了支持陈知远,她连自己的嫁妆都舍弃了。
阿春阿婆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旧钥匙:“这是你外婆当年放在我娘这儿的,说对应着槟城码头附近的一个旧仓库。她还说,要是有一天陈先生回来,就让他拿着钥匙去取东西。我想,那仓库里,说不定就藏着陈先生的橡胶园老账本。”
林晚星接过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陈”字,摩挲起来还能感觉到细微的纹路。她看向沈砚之,两人眼中都有了方向——码头旧仓库,或许就是解开陈知远经济困境的关键。
“阿婆,谢谢您。”林晚星把嫁妆清单和未寄出的信小心收好,放回樟木箱,“我们会找到账本,也会把外婆和陈先生的故事完整地记下来。”
离开绣坊时,夕阳正斜照在骑楼的蓝花楹上,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紫色的雪。林晚星握着那把旧钥匙,突然觉得,外婆和陈知远的约定,从来都没有中断过——那些未寄出的信、未完成的绣品、未打开的仓库,都是他们留给彼此的,跨越时光的念想。
“接下来去码头?”沈砚之问。
林晚星点头,眼底闪着光:“嗯,去看看那把钥匙,能打开什么样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