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洞里住了两天,沈青禾跟着卫生员学习如何包扎伤口、调配药品。她学得很快,很快就能独立照顾一些轻伤的伤员。
这天,她正在给一个腿上受伤的小战士换药,小战士疼得龇牙咧嘴,却强忍着不吭声。沈青禾忍不住问:“你多大了?”
小战士咧嘴一笑:“十六了!”
“这么小就出来打仗了?”沈青禾有些心疼。
“俺爹被日本人杀了,俺娘让俺来报仇!”小战士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等把日本人赶出去,俺就回家种地,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沈青禾的心被刺痛了。这就是我们的同胞,即使身处绝境,也从未放弃对未来的希望。
傍晚,周明远找到她:“青禾,北平那边传来消息,日军在全城搜捕你和李默,你的书屋也被查封了。”
沈青禾心里一沉:“小王呢?他没事吧?”
“小王被抓了,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说你出去进货了。”周明远叹了口气,“你暂时不能回去了,太危险。”
沈青禾点点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那间书屋,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如今却被侵略者查封,想想都觉得难受。
“那我以后怎么办?”她问。
“赵队长说,想让你留在游击队,帮忙打理医疗队。”周明远说,“这里很缺像你这样有文化、又懂点医术的人。”
沈青禾没有犹豫:“好,我留下。”
她知道,这里比北平更需要她。
接下来的日子,沈青禾成了游击队的一名卫生员。她每天跟着队伍转移,照顾伤员,学习使用枪支,日子虽然艰苦,却很充实。
她学会了在野外辨别方向,学会了如何在炮火中抢救伤员,学会了用最简单的材料制作担架。她的手不再是握笔的纤纤玉手,而是布满了伤痕和老茧,但她却觉得这样的自己,比以前更有力量。
这天,队伍打了一场胜仗,缴获了一批日军的物资。赵大勇高兴地说:“今晚加餐,让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大家围着篝火,烤着缴获的羊肉,唱着抗日的歌曲,气氛格外热烈。沈青禾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心里也暖融融的。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背过的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此刻看着身边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却为了同一个信念并肩作战的人,她才真正懂了这诗句里沉甸甸的分量。
“青禾同志,来,喝口酒暖暖身子。”赵大勇递过来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缴获的米酒。
沈青禾接过来,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让她眼睛一亮。她笑着说:“以前在北平,父亲总说女子不能喝酒,没想到今天倒破了例。”
“这可不是普通的酒。”赵大勇哈哈大笑,“这是庆功酒!等把小鬼子全赶出去,咱们喝个三天三夜!”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每个人脸上的憧憬。沈青禾看着跳跃的火苗,忽然想起了张医生,想起了不知躲在何处的李默,想起了被查封的书屋——她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安好,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坚守,就是在为他们、为千千万万的同胞争取一个能安稳喝酒、安稳读书的明天。
夜里,她借着月光给远方的表姐写了封信。表姐嫁在重庆,是少数知道她近况的人。她没说游击队的艰苦,也没提战场上的危险,只写道:
“表姐,见字如面。北平的秋该深了,西山的枫叶却正红,像极了咱们中国人心里的火。我在这里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教我认野菜、打枪,说等赶走了日本人,要带我去看黄河的壶口瀑布,去爬泰山的玉皇顶。他们说,咱们的河山,要自己守着才踏实。
父亲曾说,史书里的英雄,未必都是披甲上阵的将军,也有在乱世里守着一盏灯、一本书的人。如今我才明白,这盏灯,是信念;这本书,是家国。只要这两样在,咱们的根就断不了。
别为我担心,我很好。等明年开春,或许就能给你寄北平的海棠花了。”
信写完,她将信纸折成小小的方块,交给要去后方送信的通讯员。看着通讯员消失在晨雾里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这封信不仅仅是写给表姐的,更是写给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它:别怕,我们都在。
日子在一次次转移、一场场战斗中流逝。沈青禾的医术越来越熟练,甚至能独立做一些简单的清创手术。有一次,队伍被日军围困在一个山坳里,她冒着枪林弹雨,连续救下了七个伤员,自己的胳膊也被流弹擦伤,却硬是咬着牙没哼一声。
赵大勇看到她胳膊上的绷带,红了眼眶:“你这丫头,不要命了?”
沈青禾笑着摇头:“比起他们断了腿、丢了命的,我这点伤算什么?赵队长,您不是说吗,咱们的人,多一个就多一分力量。”
那天晚上,周明远找到她,递给她一本磨得卷了边的《论持久战》。“这是李默托人带来的,他说你肯定需要。”
沈青禾翻开书,扉页上有李默清秀的字迹:“青禾,我在后方一切安好,正跟着工程师们学修电台。等你那边需要通讯支援,我一定第一个过去。山河破碎,总要有人修枪,有人修电台,有人救死扶伤——咱们各司其职,总能等到天亮。”
她摩挲着那些字,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原来,无论大家身在何处,心始终是连在一起的。就像这书里写的,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但只要每个人都守住自己的阵地,胜利就一定属于他们。
深秋的一天,队伍接到命令,要配合主力部队攻打日军的一个据点。出发前,沈青禾给每个伤员都仔细检查了伤口,又把药品分门别类打包好。小战士柱子腿伤还没好利索,却硬要跟着去:“青禾姐,我能端枪,我能杀鬼子!”
沈青禾按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柱子,你的任务是看好伤员,守好咱们的后方。这和上战场杀敌一样重要,知道吗?”
柱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攥紧了拳头:“那我一定守好,等你们回来!”
战斗打响时,沈青禾和卫生员们在离前线不远的临时救护所待命。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像密集的雨点砸在心上。每隔一会儿,就有伤员被抬下来,有的呻吟,有的已经昏迷。她和卫生员们手忙脚乱地包扎、止血、注射药物,汗水浸透了衣衫,手上沾满了鲜血,却顾不上擦一把。
忽然,一个浑身是血的战士被抬了进来,沈青禾一看,心猛地揪紧——是赵大勇!他的腹部中了一枪,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赵队长!”她扑过去,用止血带紧紧勒住伤口上方,“坚持住,我们一定能救活你!”
赵大勇喘着气,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青禾……据点……拿下来了吗?”
“拿下来了!您放心,我们赢了!”沈青禾含泪点头。
赵大勇笑了,眼里却渐渐失去了光彩:“好……好啊……告诉兄弟们……继续打……把鬼子……全赶出去……”
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沈青禾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想起他爽朗的笑声,想起他递过来的那碗米酒,想起他说“等胜利了喝三天三夜”——可他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战斗结束后,大家在山坡上为牺牲的战士们挖了坑。没有墓碑,只能在土里插上一块木牌,写上名字。沈青禾给赵大勇的木牌上,除了名字,还加了一句:“生于故土,归于山河。”
她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忽然明白,这片土地之所以厚重,是因为埋着太多这样的忠魂。他们或许没有留下名字,却用生命为后来者铺就了前行的路。
周明远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面小小的红旗,是从日军据点里缴获的:“青禾,赵队长说过,悲伤没用,得把力气用在打鬼子上。”
沈青禾接过红旗,紧紧攥在手里。红旗的边角有些破损,却依旧红得耀眼,像极了烈士们的鲜血,像极了每个人心中不灭的火焰。
她抬起头,望向北平的方向。那里有她的书屋,有她的回忆,更有她要守护的人。她知道,前路依旧漫长,战斗还将继续,但她不会怕。因为她的身后,是无数逝去的英魂;她的身前,是千千万万等待黎明的同胞。
“走。”她对周明远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该归队了。”
夕阳下,她的身影和战友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向着深山走去。风穿过树林,仿佛在唱一首古老的歌,那歌声里,有苦难,有牺牲,却更有不屈和希望。
沈青禾知道,只要这歌声不停,红旗不倒,终有一天,她会回到北平,重新打开“阅微书屋”的门,看着阳光洒在书架上,听着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那便是她和无数人用生命守护的,最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