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城市上空不肯走，午后的阳光晒得柏油路都在发烫。林微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图书馆出来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她下意识地往树荫底下躲，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了靠在香樟树干上的陈默。
他像是等了很久，脚边扔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被阳光晒得有些变形。白T恤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帆布包随意地放在脚边，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那束白百合的一角——花瓣好像比早上更舒展了些，连带着裹花的玻璃纸都被撑开了点弧度。
林微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有点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她想装作没看见绕过去，可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总往他那边飘。
陈默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原本有些放空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突然被点燃的篝火。他站直身体时，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脚边的空瓶子被踢得滚出去老远，在地上发出“哐当哐当”的轻响，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林微！”他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像是怕她跑掉似的，快步朝她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手在身侧紧张地攥了攥，“你……刚从图书馆出来啊？”
“嗯。”林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凉鞋上的鞋带，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鞋面上的装饰扣，“写论文，有点闷。”
“哦，”陈默应了一声，眼睛却瞟向她怀里的电脑，像是在想该说点什么，又想不出合适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补充，“图书馆里是挺闷的，空调开得也足，出来晒晒太阳挺好。”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么热的天，谁想晒太阳啊？果然，林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嘴角却悄悄弯了弯，像是觉得他这话有点傻。
那点笑意落在陈默眼里，却像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香樟树下，捡起那个被他踢飞的空瓶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拎起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把那束白百合拿出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花瓣上，水珠早就被晒干了，可花苞像是更鼓了些，边缘泛着淡淡的鹅黄色，像是下一秒就要完全绽开。他把花往林微面前递了递，手还是有点抖，声音却比早上稳了些：“这个……早上你没要，我也没地方送。放包里一上午，好像更精神了点。你看，都快开了。”
他说得有点急，像是在替这束花求情，又像是在替自己辩解。林微看着那束花，花瓣上还沾着点从包里带出来的细小绒毛，玻璃纸被揉得有点皱，却反而显得比早上更真实了些。
她想起早上自己后退的那一步，心里莫名有点歉疚。其实她不是讨厌花，只是突然被人送花，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似的。可现在，在空荡荡的林荫道上，只有蝉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陈默的眼神又那么认真，带着点“再拒绝我就要哭了”的执拗，让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她张了张嘴，指尖在电脑包的带子上绕了一圈，“我其实挺喜欢百合的，就是……”
“就是不好意思收是吧？”陈默抢在她前面说，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猜中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没关系啊，就当是……赔罪的延续？早上撞掉你书的赔罪，分两次行不行？”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阳光落在他笑起来的梨涡里，晃得林微有点眼花。她忽然觉得，这个男生好像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近。
“那……”林微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玻璃纸，有点糙，还带着被太阳晒过的温度，“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
陈默的手猛地一松，像是怕捏坏了花似的，看着她把花抱在怀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不客气！这花跟你挺配的，真的。”
这话刚说出口，他的脸就红了，像是被自己的直白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看远处的篮球场，声音闷闷的：“那个……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我虽然成绩不算顶尖，但查资料还行。”
林微抱着花，百合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让她觉得刚才在图书馆里憋的气都顺了。她看着陈默红透的耳根，忍不住想逗逗他：“你不是要上课吗？刚才你说要去上课的。”
“啊？”陈默猛地转回来，眼神有点慌乱，“下午……下午前两节课是自习，没事的！我可以……我可以陪你在这儿坐会儿，你写论文，我看书，不打扰你。”
他指了指旁边的长椅，像是生怕她不同意，又补充道：“那边有树荫，凉快。我保证不说话，就……就当是看你有没有好好收下我的花，别浪费了。”
林微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抱着花在长椅上坐下，把电脑放在腿上：“行啊，那你也坐吧。不过，我可不一定能顾上跟你说话。”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陈默连忙在她旁边坐下，隔着能再塞下一个人的距离，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册，摊在膝盖上，却半天没翻页，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她怀里的百合花上瞟。
风一吹，百合花的花瓣轻轻晃了晃，有一片特别调皮，像是想挣脱玻璃纸的束缚，微微向外张着。林微低头看着它，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她忽然觉得，这个有点热的午后，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陈默假装在做题，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跟着林微的动作。她偶尔会伸手拨一下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指尖划过脸颊时，动作轻轻的，像羽毛在挠。他手里的笔在习题册上悬了半天，才在一道力学题下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自己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林微的电脑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是消息提示音。她低头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停下，像是有点烦躁。
“遇到难题了？”陈默忍不住问，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到她。
林微叹了口气，指着屏幕上的文献：“嗯，这段翻译有点绕，不太懂。”
陈默凑近了些，肩膀几乎要碰到她的胳膊。他身上的味道混着阳光和淡淡的洗衣粉味，飘过来时，林微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我看看？”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温热的气息，“我英语还行，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微犹豫了一下，把电脑往他那边挪了挪。陈默的视线落在屏幕上，眉头也皱了起来，手指在下巴上轻轻点着，看得很认真。阳光落在他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那颗小小的痣都显得格外清晰。
林微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怀里的百合花更香了。她悄悄调整了一下抱花的姿势，让那朵最调皮的花瓣能晒到更多的太阳——说不定，等会儿它就能完全绽开了呢？
陈默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正好对上林微的目光。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像电流穿过，林微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电脑线，耳朵却悄悄地红了。陈默也有点慌，清了清嗓子，指着屏幕说：“这里……其实可以这样理解，它不是说……”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耐心的解释，林微听得很认真，偶尔点点头，或者提出自己的疑问。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是在为他们打着节拍。
那束白百合被林微放在腿边，花瓣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似的，悄悄地、一点点地舒展着，像是在努力地想要绽放出最漂亮的样子。而树荫下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习题册上的那道力学题，箭头画得越来越歪，最后几乎连成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足够让一朵花慢慢绽开，足够让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心里都悄悄种下点什么东西，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就能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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