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抵达家乡小城时，已是华灯初上。熟悉的站台，湿冷的空气，带着南方冬日特有的、浸入骨髓的寒意。林小小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看着广场上等待接站的人群，心里那点因为归家而升起的暖意，迅速被一种更庞大的、空落落的孤寂感淹没。
没有那个会自然而然接过她行李的高大身影。
没有那股能将她周身寒意驱散的雪松气息。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裹紧了围巾，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家里的温暖和爸妈关切的笑容暂时驱散了离愁。晚餐很丰盛，都是她爱吃的菜。妈妈絮絮叨叨地问着大学生活，爸爸则关心着她的学业。林小小一一应答着，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像缺了一角，时不时走神，指尖会无意识地去摸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直到晚上洗完澡，躺回自己柔软的小床上，四周彻底安静下来，那种无所适从的思念才如同涨潮的海水，汹涌地将她吞没。
她点开手机，屏幕上是和江灼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发来的那张她回头笑的照片，和下面那两个字【我的】。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发点什么过去。问他到家了吗？在做什么？会不会打扰到他？他家里……情况复杂，现在联系他合适吗？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滚，最终都化作了更深的怅然。
她点开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他从来不发这些。又点开自己朋友圈，最新一条还是期末考试前发的，一张堆满书的桌子，配文“熬过期末就是晴天！”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编辑界面。
没有配图。
只是在输入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地打下：
【到家了。这里的冬天，没有雪松的味道。】
打完，又觉得太矫情，太直白，手指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按不下去。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手机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视频通话请求。
来电显示——江灼。
林小小的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失重的狂喜。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微微晃动了几下，然后稳定下来。
江灼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似乎是在他的房间，光线有些暗，只能看到简洁的深色家具轮廓。他好像也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几缕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少了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他穿着黑色的睡衣，领口松垮，露出一段清晰的锁骨。
他的目光透过屏幕，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很深，很沉，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某种压抑着的、滚烫的情绪。
两人隔着屏幕，一时都没有说话。听筒里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林小小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熟悉的、只对她流露的专注，鼻尖一酸，刚刚压下去的委屈和思念瞬间卷土重来。她瘪了瘪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江灼。”
屏幕那头的江灼，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微微嘟起的嘴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低沉，带着电流的微磁，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冷？”
林小小用力摇头，又把脸往屏幕前凑了凑，仿佛这样能离他更近一点：“不冷。你……你到家了？”
“嗯。”他目光在她脸上巡视，像是在确认什么，“刚到。”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令人心慌，反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紧密的连接。
“在做什么？”江灼忽然问。
“刚……刚躺下。”林小小老实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睡衣的带子，“你……你呢？”
“看你。”
两个字，简单，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狠狠撞在林小小的心上。她的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根都烫了起来，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有什么好看的。”
屏幕那头的江灼，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很低，几乎听不见，却让林小小的耳根更烫了。
“好看。”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林小小把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心里像是被灌满了温热的蜂蜜，甜得发胀，又带着点羞恼。
这个家伙……隔着屏幕，怎么还这么会撩人！
“你……”她想了想，小声问，“你家里……还好吗？”
她记得他很少提及家庭，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小心翼翼。
江灼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微不可查地暗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嗯。老样子。”
他没有多说，林小小也不再追问。有些界限，她懂得尊重。
“那个马卡龙，”她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眼睛弯了起来，“我吃了一颗，真的很好吃！剩下的舍不得吃了，要留着慢慢品尝。”
江灼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下次买别的。”
“好呀。”林小小用力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不过……还是更想吃你做的曲奇。”
屏幕那头的江灼沉默了几秒，然后，林小小听到他那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像是他在移动。接着，镜头一转，对准了他书桌的一角。
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她无比熟悉的黑色笔记本。旁边，还有一袋开了封的、看起来像是……低筋面粉？和一盒黄油？
林小小愣住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他难道……
“在试。”江灼的声音重新响起，镜头转回，重新对准了他的脸。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但耳根却透着明显的、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清的薄红，“比例，还没掌握好。”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林小小的头顶，让她瞬间哽咽失声。她看着屏幕里那个看似冷淡、却连她随口一句话都默默记在心里，甚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尝试的少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笨蛋……”她带着浓重的哭腔骂他，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江灼你这个大笨蛋……”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好到让她觉得，连一个月的分离，都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江灼的眉头紧紧皱起，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和心疼。他凑近屏幕，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和笨拙的安抚：“别哭。”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不熟练的温柔：
“很快，就能见到了。”
林小小用力点头，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对着屏幕，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嗯！我等你！”
视频通话持续了很久。大多数时候是林小小在说，说着家里的琐事，说着对寒假的无聊计划，说着不着边际的傻话。江灼就那样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字，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屏幕里的她。
直到林小小的眼皮开始打架，声音也带上了困意。
“困了就睡。”江灼低声说。
“嗯……”林小小迷迷糊糊地应着，强撑着精神，“那你呢？”
“看你睡。”
“不要……你也早点睡……”
“嗯。”
最终，林小小还是抵不住困意，握着手机，沉沉睡去。屏幕那头的江灼，听着她逐渐变得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看着她睡梦中依旧微微嘟着的、带着点委屈的嘴唇，许久，才极轻地说了一句：
“晚安。”
然后，挂断了视频。
房间里一片寂静。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刚才屏幕上那张带泪的笑脸，而变得异常柔软和坚定。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被他设置为特别关注的、头像是一只卡通奶糖猫的联系人。
在对话框里，缓慢地输入：
【很想你。】
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删掉了那三个字，退出对话框，将手机屏幕按灭。
有些话，他想留着，等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亲口对她说。
窗外，是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夜景。
而他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一个女孩，正带着对他的思念，安然入睡。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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