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林小小蜷缩在宿舍床上，盯着那两条简短的消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失重般的眩晕。
【硅谷的offer，我拒绝了。】
【你在哪里，我的方向就在哪里。这次，没有隐瞒。】
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刻在视网膜上。
他拒绝了。
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起点，他放弃了。
原因，不言而喻。
没有长篇大论的道歉，没有华丽的承诺。只有两句平铺直叙的陈述，却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冲击力。他把他权衡后的最终选择，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连同他之前所有的挣扎和错误，一并交付。
空气仿佛凝固了。之前所有的委屈、愤怒、不安，在这两行字面前，忽然变得有些无处着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力道被无声地吸收，只剩下心底一片空茫的震动。
她该高兴吗？他选择了她。
可她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
她猛地坐起身，抓过外套胡乱套上，鞋带都没系好就冲出了宿舍。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她脑中的混沌，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滞闷的涩意。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脚步却自有主张地朝着老教学楼后面、那片他们曾经一起值日、喂过松鼠的僻静角落走去。那里有高大的梧桐树，有荒废的石凳，有他们太多无声的默契和安静的陪伴。
月光清冷，将光秃秃的枝桠影子投在地上，张牙舞爪。她走到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凉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外套渗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两条消息上。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方，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质问他为什么擅作主张？还是告诉他她并不需要他这样的牺牲？
好像都不对。
她只是……很难过。为他，也为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由远及近，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小小的脊背瞬间僵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夜露微凉的雪松气息，正缓缓靠近，将她周身包裹。
他在她身边停下，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着，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夜晚的寒风更刺骨。
最终，是江灼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张：“看到消息了？”
林小小把脸埋在膝盖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林小小感觉到他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隔着一点点距离，没有碰触她。他的体温和气息却无法忽视地传递过来。
“那个offer，”他忽然开始说，语速很慢，像是在一边回忆一边组织语言，“是两个月前投的。当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是个机会。”
林小小依旧埋着头，耳朵却竖了起来。
“面试，笔试，都很顺利。拿到录用通知的时候……确实犹豫过。”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那里有最好的平台，最新的技术，能接触到最顶尖的项目。”
他顿了顿，空气里只剩下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权衡利弊，分析得失。”他继续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自嘲，“甚至做了详细的规划，如果去，职业路径会怎么走，如果留，又会面临什么。”
林小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所以，他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而这深思熟虑的过程里，她却被完全蒙在鼓里。
“但我算漏了一样东西。”江灼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坦诚，“我没办法计算，没有你的未来，得分是多少。”
林小小的呼吸猛地一滞，抬起头，愕然地看向他。
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
“我看到你哭的时候，才明白过来。”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撞进她眼里，声音沙哑得厉害，“那些规划，那些利弊，在可能会失去你这个选项面前，全部归零。”
“林小小，”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擅作主张，隐瞒你，是错。但我拒绝那个offer，不是牺牲，是选择。”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要把她吸进去：“是我权衡之后，唯一能做的，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我不需要你为这个选择负责，也不需要你感到愧疚。”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就是我的答案。迟到的，坦诚的答案。”
他说完了。没有祈求原谅，没有要求回应，只是把他所有的挣扎、权衡和最终的决定，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林小小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痛楚和坚定，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胀得发痛，那股一直堵在胸口的滞闷涩意，忽然间就土崩瓦解。
原来，他不是一时冲动。
原来，他的沉默和挣扎，背后是这样沉重的一份考量。
原来，他所谓的“方向”，从来就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词语。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了上来，却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心疼、酸涩和……难以言喻的释然的复杂情绪。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的手。
江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拳头缓缓松开。
林小小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温热干燥的掌心。
“笨蛋……”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却努力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谁要你算了……以后……不准再一个人算了……”
江灼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看着那只主动放进他掌心的小手，一直紧绷的身躯骤然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暖流席卷了他，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制。
他收紧手指，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另一只手抬起，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以后，都跟你算。”
他的怀抱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绝望的用力，而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后怕。雪松的气息缓缓将她包裹，不再躁动不安，而是变得深沉而平和，与她带着泪意的甜奶糖味交融在一起，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林小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心里那片因为隔阂而产生的荒芜之地，仿佛被这场坦诚的泪水灌溉，开始悄然复苏。
月光依旧清冷，梧桐树的影子依旧张牙舞爪。
可依偎在树下的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冰墙，正在无声地消融。
裂痕或许还在，信任的重建也需要时间。
但至少，他们重新站在了同一片土地上，面对着同一个方向。
而这一次，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再也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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