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萧如同一滴浓稠的、沉默的墨汁,滴入了高三(6)班这杯原本还算稳定、甚至有些沸腾的白开水之中。
他没有立即扩散,而是以一种缓慢而固执的姿态,持续地、不容忽视地晕染着自己的颜色,改变着班级原有的化学平衡。
转学近两周,他依然是班级里那个最独特的“静默”存在。
这种静默并非完全无声——他会在被老师点名时给出精准却简短的答案,会在不得不交流时用纸笔解决难题——但更多的,是一种气场上的、无形的隔离。
他像一颗自带固定轨道、高速运行却冰冷无声的行星,按照自己固有的规律和频率运转,不与周围任何恒星或小行星产生引力交互,拒绝被同化,也拒绝去靠近。
除了课堂提问时不得不做的简短回答,以及像上次那样用纸笔解决同学疑问的必要“交流”外,他几乎不参与任何课间闲聊、男生们关于篮球赛事或最新游戏攻略的热烈讨论,或是女生们偶尔投来的、夹杂着好奇、羞涩与些许胆怯的目光。
每当放学铃声如同赦免令般响起,他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离开,动作流畅迅速,背影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仿佛教室是什么令人窒息的牢笼,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那扇门是他通往短暂自由的唯一出口。
然而,这种近乎孤僻的、固若金汤的沉默,却被一次突如其来的物理小测,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打破了。
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涟漪不可避免地扩散开来。
那是周三下午的物理课。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头发花白、戴着厚厚啤酒瓶底眼镜、总是一脸严肃的物理老师抱着一叠雪白的试卷走进教室时,立刻引起了一片低低的、条件反射般的哀嚎。
路人甲“啊?又考?”
路人甲 “不是吧,昨天才考完化学!”
路人甲“老师,饶了我们吧……”
路人甲“老师,我们真的不想考试啊!”
……
高三的测验如同家常便饭,频繁得让人麻木,但每一次都足以牵动学生们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关乎排名、面子,乃至对自我能力的怀疑与肯定。
路人甲“别嚎了,”
物理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众生相,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路人甲“就四十分钟,题量不大。看看你们最近复习得怎么样,查漏补缺。”
他的话语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试卷如同雪片般分发下来,教室里顿时陷入一种紧张的寂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急促而密集。
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的味道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江以乐深吸一口气,专注地审题。
她理科成绩一向不错,在班里稳居前列,但这次的题目明显比平时的练习要灵活、刁钻一些,尤其是最后一道结合了电磁学和能量守恒的综合大题,图形繁复,条件隐蔽,陷阱重重。
她全神贯注,思维在公式和定理间飞速穿梭,演算纸上很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推导过程,但卡在最后一个关键问题上,眉头不自觉地微蹙起来,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点着,寻找着突破口。
她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顾南萧。
他坐姿依旧端正,如同挺拔的青松,握着笔的手指稳定有力,正在试卷上书写,速度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神情专注却不见丝毫紧张或焦躁,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场可能决定排名、影响心情的小测,而只是一次普通的、无需在意的课堂练习。
这种超然的镇定,在周围一片抓耳挠腮或奋笔疾书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四十分钟在笔尖的舞蹈和大脑的高速运转中飞快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