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热,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林漾拖着行李箱走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白T恤被汗濡湿了一小块,却丝毫没影响他脚步轻快——这是他大学毕业后租的第一间房,顶楼带个小露台,租金便宜,足够他暂时落脚,慢慢找工作。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模糊的争执,夹杂着玻璃瓶砸碎的脆响。林漾下意识停住脚,看见拐角阴影里站着个少年。
少年很高,穿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又冷又硬。他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指间夹着支烟,火星在潮湿的空气里明明灭灭。对面是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嘴里骂骂咧咧,似乎在催债。
“我说了,没钱。”少年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没什么情绪,却透着股让人发怵的狠劲。
“没钱?当初你那赌鬼爹欠的债,难不成让我们找阎王爷要?”黄毛推了少年一把,“今天不把钱凑齐,卸你一条胳膊抵债!”
林漾攥紧了行李箱拉杆。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那少年明明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却像被全世界的灰都盖在了身上,连站在那儿都透着股摇摇欲坠的绝望。
“他欠你们多少钱?”林漾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清亮,像把这闷热的雨雾撕开了道缝。
三个人都愣了。少年缓缓抬起头,帽檐下露出双极黑的眼睛,像浸在深水里的石子,没什么光,却带着审视和警惕。
黄毛上下打量林漾,嗤笑一声:“学生仔?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揍。”
“我不是学生了,刚毕业。”林漾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实习工资,“他欠多少,我先帮他垫上。但你们得保证,以后别再来找他麻烦。”
少年的眼神动了动,像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最后,林漾数了三千块给黄毛,看着那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巷子里只剩下他和少年,雨还在下,敲打着屋檐,发出单调的声响。
“为什么帮我?”少年开口,声音依旧很哑,却少了刚才的戾气。
“看不得人欺负人。”林漾把钱包塞回口袋,拍了拍手上的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住楼上,以后算是邻居了。对了,我叫林漾,‘荡漾’的‘漾’。”
少年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复杂,像有什么东西在水底翻涌。然后他转身,没说谢谢,也没说再见,走进了巷子更深处的那栋旧楼——那是这片老城区里最破的一栋,墙皮剥落,窗户玻璃很多都用硬纸板糊着。
林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挠了挠头。这邻居,好像不太好相处。
但他没多想,拉着行李箱上了楼。顶楼的房间很小,却朝南,推开窗能看到远处的树顶,风吹过的时候,叶子哗啦啦地响,很干净。林漾收拾了一下午,傍晚时终于把小屋打理得有了点生气,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耶,觉得新生活总算要开始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楼下那扇糊着纸板的窗户后,有双眼睛默默看了他很久。
少年叫沈倦,“疲倦”的“倦”。这名字是他妈取的,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他妈就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只留下这个名字,像个诅咒。他爹是个赌鬼,喝醉了就打他,后来欠了一屁股债跑了,把烂摊子全丢给了他。沈倦从十五岁就没再上学,靠着打零工和偶尔“借”点东西过活,身上的伤旧的叠新的,心里的窟窿却越来越大。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冷漠和狠劲把所有人都推开。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片潮湿的泥沼,谁靠近,谁就会被拖进来一起烂掉。
可今天那个叫林漾的人,像一道突然照进泥沼的光,亮得让他想躲。
沈倦从枕头下摸出把磨得锋利的折叠刀,刀面映出他眼底的阴郁。他想,离那个人远点,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