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清晰梦见高中校园,是在三十岁生日那天。
梦里还是九月的清晨,爬山虎爬满三楼教室的窗,许衍青坐在我斜前方,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手里转着那支刻着“衍”字的钢笔。阳光落在他的草稿纸上,把“钥匙同学”四个字照得格外清楚——那是他趁我不注意,偷偷写在我物理练习册扉页上的,字迹清冽,带着点没藏好的温柔。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他叫我“钥匙同学”不是因为好记。
高一那次早读,我忘带英语课本,他递过来的课本里夹着片银杏叶,叶脉清晰,是刚捡的。后来我在图书馆见过他蹲在银杏树下捡叶子,指尖轻轻拂过叶面,像在挑选什么珍宝。再后来我的练习册里、课本里,总会时不时出现一片银杏叶,有时是黄色的,有时是绿色的,每一片都压得平平整整。
我也知道,他那支钢笔不是“不小心”落在我这儿的。
高二冬天,他帮我修改英语翻译稿,临走时把钢笔落在了我的练习册上。我第二天想还给他,他却摆摆手说“你先用着,写英语顺手”。那支笔我用了很久,笔尖的弧度慢慢磨得贴合我的指腹,连写“许衍青”三个字都变得格外顺手。我后来在他的笔袋里见过一模一样的钢笔,才知道他特意买了两支,一支自己用,一支“落”在了我这儿。
英语演讲比赛那天,我其实看到他在后台等我了。
他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站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眼神里带着点期待。我走过去时,他递水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微凉的温度让我瞬间红了脸。他说“说得很好”,我却没告诉他,我之所以能讲得那么流畅,是因为在台下看到了他——看到他坐在评委席上,目光一直追着我,比聚光灯还要亮。
高考结束那天,我其实看到他口袋里的纸条了。
聚餐时他坐在我对面,手一直攥着口袋里的纸条,指节都泛了白。我想主动问他要,却又怕听到他说“我要去美国了”,只能假装没看见。后来我在收拾书包时,故意把那张写着邮箱地址的纸条“弄丢”——我怕自己忍不住发邮件给他,怕自己会哭着问他“能不能不走”,更怕他会因为我,放弃自己的梦想。
我在旧书箱里找到那张明信片时,其实哭了很久。
剑桥大学的国王学院在明信片上泛着米黄色,天鹅浮在水面上,像极了高中池塘里的锦鲤。他写“遇见你,才是我高中最幸运的事”,我却在心里想“被你叫‘钥匙同学’,才是我青春里最幸运的事”。他说那支钢笔是送给我的,我却一直没舍得用,把它放在钢笔盒里,像珍藏着整个青春。
现在我偶尔会在课堂上讲到量子隧穿,会想起高二那个雪夜,他帮我修改翻译稿的样子;会在看到学生用黑色钢笔时,下意识地看一眼笔帽,想找那个熟悉的“衍”字;会在喂锦鲤时,想起他说“你很可爱”时的温柔。
喻间知道我心里的秘密,却从不戳破。他会在我发呆时递一杯热牛奶,会在我提到许衍青时笑着说“那时候的你们,真年轻”,会在整理旧物时,把那张我和许衍青在植物园的合照悄悄放在我书桌上——照片里我蹲在池塘边喂锦鲤,他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本俄语书,正偷偷看着我笑。
我知道,有些喜欢,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才算圆满。就像我和许衍青,我们在青春里彼此照亮过,就已经足够了。而那份藏在银杏叶、钢笔和明信片里的喜欢,那份被他叫做“钥匙同学”的时光,终究成了我生命里,未曾忘记,也未曾提起的珍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