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病床上，浑身轻得像是要飘起来。
耳边传来仪器的嘀嗒声，还有陈志远在病房外和医生压低声音说话。他总是这样，连我快死了，都要偷偷摸摸地讨论我的病情，仿佛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我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想说话，可喉咙干得发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记忆一点点涌上来。
那年高考，我考上了。
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家那天，阳光很好，我抱着通知书坐在院子里，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心里甜得像吃了蜜。
可后来……
陈志远来了，他说：“婉清，你家条件不好，家里还有弟弟要上学，我帮你。”
然后他劝我，把通知书交给他，说他替我去上大学，等毕业了会回报我。
我信了。
我把通知书给了他，换来的是他一步步飞黄腾达，而我留在老家，种田、打工、照顾他父母。
我们结了婚。
生了子轩和思涵。
可他们从不叫我“妈妈”，只会在我不给他们买新手机时，冷冷地说一句：“你没资格当我们的母亲。”
我拼命干活，供他们上学，省吃俭用给他们买衣服、报补习班。
可他们呢？
子轩大学四年挂科十几门，毕业找不到工作，天天在家打游戏。
思涵倒是考上了研究生，可她从来不提“感谢我”，只是一次次地哭诉：“都是因为你，我才没有好家庭。”
他们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爸爸，早在二十年前就背叛了这个家。
苏若雪……那个偷走我人生的女同学，成了他的情妇。
他一边在我面前装深情，一边偷偷帮她找工作、介绍人脉。
直到我快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从没爱过我。
他只是觉得，对不起我。
所以他要“赎罪”。
他要我一辈子为他活着，好让他心安理得地背着我，跟别人风风光光地过日子。
我恨。
我悔。
我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最后一口气咽下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把人生交给任何人。
哪怕那个人是我最爱的人。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斑驳的墙皮剥落了一半，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窗外蝉鸣阵阵，夕阳透过玻璃斜照进来，落在桌上。
桌上摊着一张纸。
【蓝天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坐起身，心跳如擂鼓。
我回来了。
重生到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傍晚。
桌上的通知书还是崭新的，烫金的校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纸张的质感，真实得让人发颤。
这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听见陈志远的声音：“婉清，你在吗？”
他推门进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通知书拿到了吧？”他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我已经联系好了学校，你明天就把通知书给我。”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冷笑。
前世也是这样，他站在我面前，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拿走我的人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低头看着通知书，沉默不语。
陈志远察觉到我的迟疑，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了？你不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屋子里的空气骤然一冷。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子轩和思涵进来了。
子轩手里拿着手机，眼睛都没抬一下：“妈，你怎么还在犹豫？爸都说了他会替你上大学，你学历低，去了也是浪费名额。”
思涵站在门口，翻着手里的杂志，淡淡道：“你要是真去了，我和弟弟以后怎么办？”
我看着他们，心头一阵酸涩。
这两个孩子，是我生的，是我养大的。
可他们呢？
从记事起，就在陈志远嘴里听惯了“你妈为了我们牺牲”这样的话。
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活该为他们付出一切。
“你们以为我不懂？”我轻笑一声，缓缓站起来，“我懂。所以我才不想再做了。”
陈志远脸色变了：“婉清，你别胡闹。这是你的责任。”
“责任？”我盯着他，“你说我欠你的？”
“不是欠，是……你应该理解。”他声音有点发抖，“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我考上大学全靠你……”
“所以你就把我当成还债的工具？”我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你以为我会一辈子为你活？”
子轩皱眉：“妈，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你的机会啊！”
“机会？”我冷笑，“我的机会，是被你爸偷走的。”
我举起手里的通知书，眼神坚定。
“从今天起，我不再为任何人牺牲。”
“嘶啦——”
我用力一撕，纸张裂开一道口子。
“你疯了！”陈志远冲上来想抢，我一闪身，躲开他，继续撕。
“这是你的人生！”他怒吼。
“现在才是。”我把剩下的半张通知书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子轩愣住了，思涵也放下杂志，瞪大了眼睛。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蝉鸣。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走向火盆。
“别！”陈志远大喊，“你还想不想让我有出息？”
“你已经够有出息了。”我冷笑，“连大学都不上，天天在家打游戏。”
我把碎片扔进火盆，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
火光照亮我的脸，也照亮了我眼中的决心。
“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活。”
陈志远呆在原地，脸色苍白。
子轩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思涵咬着嘴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残阳。
耳边突然传来电视里新闻播报的声音：
“近日，某高校冒名顶替案被查处，相关责任人已接受调查。”
我嘴角微微上扬。
苏若雪，这一次，你别想再偷走我的人生。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夏天的热意，也带着新生的希望。
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