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几日，沈月凝的身子渐渐“好转”。
她不再整日待在房中，开始由锦书扶着，在自家院子里慢慢走动。永宁侯府邸深深，庭院开阔，一草一木对她而言都既熟悉又陌生。前世的她，在深宫中被磨去了所有棱角，几乎快要忘记在自家园中自由行走是什么感觉。
这一日，她走到靠近府中花园的抄手游廊处，便听到一阵笑语声传来。其中一道娇俏的声音，正是林晚乔。
“侯夫人您是没瞧见，那王家小姐头上的簪子，说是新得的东珠，宝贝得什么似的，依我看，那珠子成色还不及夫人您赏给凝姐姐的那对耳珰呢！”林晚乔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
另一个温和的女声笑道：“就你嘴甜。那东珠难得，王家小姐喜欢也是常理。”这正是沈月凝的母亲，永宁侯夫人柳氏。
沈月凝脚步未停，缓步走了过去。
游廊下的石凳上，柳氏正坐着，林晚乔亲昵地挨在一旁，手里还捧着一碟刚剥好的莲子，正喂给柳氏。旁边还站着几个丫鬟仆妇，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见到沈月凝过来，众人皆是一静。
柳氏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和担忧交织的神色：“凝儿，你怎么出来了？身子才刚好些，该多在屋里歇着。”说着便起身要扶她。
林晚乔也连忙站起来，脸上堆起惯有的、怯生生的甜笑：“凝姐姐。”
沈月凝避开柳氏伸来的手，自己稳稳地站定，目光先落在柳氏身上，行了一礼：“母亲安好。女儿躺得久了，骨头都僵了，出来走走，透透气。”她的举止从容，带着一种柳氏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沉静气度。
“也好，走走也好，只是当心别再着了风。”柳氏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心疼不已。
沈月凝这才将目光转向林晚乔，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妹妹也在。方才听妹妹说起东珠？妹妹倒是好眼力，连王家小姐簪子上东珠的成色都看得那般清楚。不知妹妹可曾见过真正的极品东珠？”
林晚乔脸上的笑容一僵。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哪里有机会见识什么极品东珠？方才不过是信口奉承罢了。沈月凝这话，看似随口一问，却精准地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的出身和见识，永远无法与真正的侯府嫡女相比。
“姐姐说笑了，”林晚乔勉强维持着笑容，“妹妹只是……只是随口一说，哪里真懂得这些。”
“哦？”沈月凝眉梢微挑，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既然不懂，以后还是慎言的好。免得传了出去，让人笑话我们永宁侯府的人，见识浅薄，妄议他人物品。”
林晚乔的脸瞬间涨红了，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眼底闪过一丝屈辱和怒意。
柳氏也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女儿家闲话，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凝儿，你身子弱，快坐下说话。”
沈月凝从善如流地坐下，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林晚乔。她转向柳氏，语气变得柔和：“母亲，女儿落水这些日子，劳您挂心了。也辛苦晚乔妹妹时常前来探望，还送了不少东西。”
柳氏欣慰道：“你们姐妹和睦，母亲就高兴了。”
“姐妹和睦自然是好。”沈月凝微微一笑，话锋却悄然一转，“只是女儿醒来后，仔细回想落水时的情形，倒觉得有些蹊跷。”
林晚乔的心猛地一沉，倏地抬头看向沈月凝。
柳氏疑惑：“蹊跷？何处蹊跷？”
沈月凝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晚乔，缓缓道：“那日我与妹妹并肩站在池边，分明站得极稳。恍惚间，似乎感觉身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力道不大，却恰好让我重心前倾，这才跌入了池中。不知妹妹……当时可曾感觉到什么异样？或者，看到了什么？”
她的话说得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林晚乔的心上。
林晚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慌乱，下意识地辩解：“没、没有！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姐姐定是落水受了惊吓，记错了！当时只有我们两人，若有人撞你，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越说越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姐姐莫非是怀疑妹妹推你不成？妹妹怎会做出那样的事！”说着，眼泪便滚落下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是前世的沈月凝，见她这般模样，只怕立刻就会心软，反过来安慰她。
但此刻，沈月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等她哭诉完了，才淡淡开口：“妹妹何必如此激动？我不过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罢了，并未说是妹妹推我。或许……是池边湿滑，我不小心绊了一下，亦或是被风吹落的树枝砸到也未可知。妹妹既然说没看到，那便罢了。”
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却成功地在柳氏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柳氏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晚乔，又看看神色平静、言语条理分明的女儿，眉头微微蹙起。她不是蠢人，之前或许被林晚乔的柔弱表象所惑，未曾深想。如今被女儿一点，再回想林晚乔平日那些看似无心的话语和举动，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
“好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凝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柳氏拍了拍沈月凝的手，语气带着安抚，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急着去安慰林晚乔，“都散了吧，凝儿回去好好休息。”
林晚乔咬着唇，泪眼婆娑地看了柳氏一眼，见对方并未如往常般温言安慰，心中又恨又怕，只得悻悻行礼告退。
走出游廊，春日暖阳照在身上，林晚乔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沈月凝……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她必须要想办法，绝不能失去永宁侯府这个倚仗！
而留在原地的柳氏，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女儿似乎……经历一场生死，真的长大了。只是这长大的方式，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有些发酸，又有些不安。
沈月凝感受到母亲的目光，心中微叹。她知道，改变需要循序渐进，今日能在母亲心中种下对林晚乔的疑心，已是成功的第一步。
她挽住母亲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柳氏肩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和撒娇：“母亲，女儿让您担心了。以后……女儿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再让您操心了。”
柳氏心中一软，那点疑虑和不安暂时被母爱压过，轻轻搂住了女儿：“傻孩子……”
阳光透过廊柱洒下，在母女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然而沈月凝低垂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清冷决绝。
保护自己？不，这还远远不够。
她要的，是主动出击，将前世的仇敌，一个个碾落尘埃！林晚乔，这只是第一个小小的警告。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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