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逆

高一上学期的科目，像突然涌来的潮水，虽不深，却漫无边际，将人裹挟其中。九门功课齐头并进，哪怕内容相对简单，堆积起来的作业、预习和复习，也足以榨干一个初中刚毕业生的所有精力。对温书玥而言，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困，以及饿。

每天早上被闹钟拽离被窝都像一场酷刑，晚上22：30由司机接回家后，常常是连洗漱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倒头就能陷入昏睡，连碰一下手机的欲望都没有。在学校，则总觉得自己像个填不饱的无底洞。

这个周四，厄运似乎格外眷顾她。

第一节课是历史课，老师李娜年纪不大，教学严谨，要求严格。温书玥坐在第三列第二排，这个本该是老师视线焦点之一的位置，此刻却成了她的“刑场”。昨晚熬到十一点多才勉强写完物理作业，此刻，李老师讲述“百家争鸣”的声音如同最有效的催眠曲，她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脑袋一下一下地往前点。

“第三列第二排那个女生，”李娜老师的声音陡然清晰且严厉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同桌陆云竹悄悄在桌下碰了碰她的腿。温书玥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睡意吓跑了一半：“报告老师，我叫温书玥。”

“温书玥，”李老师扶了扶眼镜，“很困吗？昨天晚上没睡觉干什么去了？”

温书玥脸颊发烫，硬着头皮回答：“不……不困。”

“不困？”李老师音调扬起，“不困为什么打瞌睡？后面站着去，清醒一下！”

在一片低低的窃笑声中，温书玥臊得满脸通红，拿起历史书，垂头丧气地走到教室最后面。她能感觉到来自第二列倒数第二排那道格外“炽热”的目光——周赫言正咧着嘴，冲她做鬼脸。

下课铃一响，周赫言就蹿了过来：“哈哈哈温小玥！开学第一个被罚站的勇士！可以啊你！”

温书玥没好气地瞪他：“周赫言你烦不烦！”

陆云竹走过来，轻声说：“别生气了，下次课间眯一会儿吧。”

中午，她和倪清嘉在食堂碰头，又把早上的“英勇事迹”说了一遍。倪清嘉无奈摇头：“下次作业写不完也别硬熬。” 正说着，温书玥起身去打汤，一个冒失的男生猛地撞到她胳膊。

“哎呀！”

“哐当——”温热的紫菜蛋花汤泼了她一身，从胸口到裤腿，湿了一大片，黏腻难受。男生道完歉就溜了，温书玥看着满身狼藉，眼圈瞬间红了。

“没事吧？”倪清嘉赶紧过来，看了看，“这擦不干了，穿着难受，我陪你去请假回家换衣服吧？”

心情糟透的温书玥只好点头。请假回家换好干净衣服再返回学校，她只觉得精疲力尽。

下午跑操，大概是霉运还未散去。队伍拥挤，在一个转弯处，后面的人不小心踩掉了她的鞋跟，她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脚踝传来钻心的疼。

“书玥！”周赫言就在旁边，立刻蹲下，脸上没了嬉笑，“摔到哪里了？”

“脚……脚扭了。”温书玥疼得眼泪直打转。

周赫言赶紧报告老师，然后小心翼翼扶起她：“我送你去医务室！”

去医务室的路上，他絮叨着：“温小玥你今天是不是水逆啊？罚站、泼汤、扭脚……全赶上了。”温书玥又疼又气，想反驳却没力气。

晚上22：30，司机接她回家。车上，她接到妈妈电话，得知父母出差，哥哥姐姐也各自有要事，今晚都不回家。打开漆黑空旷的别墅大门，孤独感伴随着一天的委屈和疲惫，将她彻底淹没。她扑倒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抱枕里，无声地流泪。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微信。

【寻意】：书玥，听赫言说你今天扭到脚了，严重吗？好好休息。

是陆浔。温书玥心里一暖，回复了一句谢谢，不严重。

但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依然强烈。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星空头像。

【月饼酱^】：[倒地不起.jpg]

【月饼酱^】：我今天可能被衰神附体了。

消息秒回。

【JCQ】：？

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把这一整天的悲惨经历，从罚站、泼汤到扭伤脚，最后到独自面对空荡的房子，全都噼里啪啦地发了过去。

**【JCQ】：是有点不顺。】

**【月饼酱^】：是超级不顺！】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显示「JCQ」 的语音通话邀请。

温书玥愣住了，心跳漏了一拍。他们从未通过电话。她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带着浓重的鼻音。

耳机里传来他清朗干净的声音，比游戏里更真实：“这么惨？”

“嗯……”他声音响起的瞬间，温书玥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他似乎不太会安慰人，只是顺着她的话问：“历史老师真让你站了一节课？”

“嗯……”

“汤……烫到了吗？”

“没有，就是湿了，很难受。”

“脚还疼？”

“疼……”

他并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问的都是些细节，让她把憋着的情绪一点点说出来。他偶尔会应一声，表示在听。这种单纯的陪伴，反而让温书玥剧烈起伏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一个人在家？”他问。

“嗯。”

“吃过东西了？”

“吃了点面包。”

“哦。”他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泡脚了吗？扭伤用热水泡一下会好点。”

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刻意关怀，就像在说一件很自然的事。温书玥却听话地慢慢挪去浴室，准备热水。手机放在一边，保持着通话。

“在放水了。”她说。

“嗯。”

水流声淅淅沥沥。两人都没再说话，通话却一直连着。一种奇异的安宁在寂静中弥漫开来，驱散了屋子的空旷和她心里的冰凉。

泡完脚，温书玥感觉身心都舒缓了不少。

“我泡好了。”她对着手机说。

“嗯，那早点睡。”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好……谢谢。”

“不用。”

挂了电话，温书玥摸着有些发烫的耳朵，看着不再令人害怕的安静客厅，长长舒了口气。虽然倒霉的一天结束了，但至少，在最后时刻，有人用他的方式，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