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从锦绣阁回来,怀里揣着几本精挑细选的花样册子。
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睛,和那个绣着木兰的香囊。
他甚至在翰墨斋多待了一会儿,下意识期盼能再“偶遇”一次。
可惜直到日头西斜,也再未见那抹藕荷色的身影。
回到富察府,他将花样册子交给管家。
吩咐送去长春宫,自己却有些心不在焉。
晚膳时,额娘问起今日去琉璃厂可有什么趣事,他支吾着搪塞了过去。
只说了些碑帖的事,关于锦绣阁和那个少女,只字未提。
夜里躺在床上,傅恒眼前却还是那少女警惕又灵动的模样。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不过是萍水相逢。
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怎么就……有些放不下了?
是因为她那手不输宫里绣娘的技艺?
还是因为她谈及“阿姐”时,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急切?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云珠正翻看着傅恒送来的花样册子。
册子里的花样确实精巧,但她更留意的是傅恒让管家带回来的那句话。
“奴才已按娘娘吩咐,在锦绣阁选了些时新花样,请娘娘过目。” 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异常。
“系统,傅恒回来后的情绪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云珠在心里问道。
“扫描了一下,心率血压都正常,就是脑电波在回忆区间有点活跃,尤其是涉及到视觉记忆的部分……嗯,大概率是在回味白天的邂逅。”系统分析道。
“看来咱们傅恒少爷,是有点上心了。”
云珠嘴角微弯,很好,第一步效果不错。
但光是惊鸿一瞥还不够,需要创造更多交集。
“魏璎珞那边呢?她有什么反应?”
“她?她回去后倒是没什么特别,还在为她姐姐的事奔波打听。”
“不过,她好像对傅恒有点印象,跟锦绣阁的掌柜娘子打听了一下,知道他是富察家的少爷,在宫里当差。”
知道身份了?云珠若有所思。这对于心高气傲的魏璎珞来说,未必是好事。
可能会让她更加警惕,刻意保持距离。
得想个办法,打破这种身份带来的隔阂。
第二天,云珠以精神稍好为由,召了内务府负责绣坊事务的管事太监来回话。
她依旧半倚在榻上,语气温和,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慢条斯理。
“前几日送来的那些绣样,本宫瞧着甚好,尤其是那几幅兰草,莲花的,清雅脱俗。听说是一个叫魏璎宁的绣娘领着头绣的?”
管事太监连忙躬身回答:“回娘娘的话,正是。魏璎宁手艺是好,人也本分勤快。”
“嗯,”云珠微微颔首。
“本宫记得,皇上也夸过一句。这样好的手艺,埋没了可惜。眼看快要到颁金节了,宫里各处都要用绣品,你们内务府也要多用些心,挑些好的出来,别总是那几样老花样,看着沉闷。”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尤其是各宫主子们身边用的帕子、香囊这些小物件,最见心思。让绣坊的人都拿出看家本领来,不拘一格,只要花样好,绣工细,本宫这里都有赏。若是特别出众的,往后长春宫的针线,也可酌情交予一些。”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管事太监心里一凛。
皇后娘娘这是要抬举绣坊的人,尤其是那个魏璎宁。
他连忙应下:“嗻!奴才明白,一定好好督办,绝不敢辜负娘娘恩典。”
消息传到绣坊,自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能被皇后娘娘看重,甚至有机会接触到长春宫的针线,这是多大的体面和机遇!
不少绣娘都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魏璎宁听到消息,心里也是欢喜的,干活更加卖力。
她只盼着能借此机会,在宫里站稳脚跟,也好让宫外的妹妹安心几分。
而宫外的魏璎珞,从常来往的采办小太监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
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皇后娘娘注意到了姐姐的手艺,这至少意味着,姐姐在宫里的处境会稍微安全一点。
那些想暗中使绊子的人,也得掂量掂量。
同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里闪过:那位在锦绣阁遇到的富察少爷,是皇后的亲弟弟。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但她随即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皇后娘娘何等尊贵。
怎么会关注她一个小小绣女姐姐的死活?
多半是姐姐的手艺真的入了贵人的眼。
云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抬举魏璎宁,既能实打实地给她一层保护。
又能间接地在魏璎珞那里留下一个“皇后娘娘似乎还不错”的印象,为日后可能的需要铺路。
同时,绣坊竞争加剧,乌雅青黛若想动魏璎宁,也得考虑一下皇后刚刚表现出来的“关注”。
几天后,傅恒例行进宫请安。他敏锐地发现,长春宫似乎有些不同。
几个小宫女正围在一起,小声讨论着手中几方新得的帕子,上面的绣样果然比往日鲜活别致了许多。
“这是……”傅恒看向明玉。
明玉笑着解释:“皇后娘娘前几日发了话,让绣坊多进些新鲜花样,说是看着心情也好。这几日送来的确实精巧不少,娘娘瞧着也欢喜。”
傅恒心中微动,不由得又想起了锦绣阁里那个少女腰间的木兰香囊。
那花样,与眼前这些宫制绣品相比,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灵秀。
云珠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她状似无意地拿起一方新送来的、绣着缠枝莲纹的帕子。
对傅恒道:“你瞧瞧这个,针脚是好的,就是这莲花瓣的层次,总觉得少了点灵气。倒是前几日本宫恍惚听明玉提起,说宫外有些绣娘,绣的花草自带一股野趣,可惜难得一见。”
傅恒接过帕子,指尖拂过细密的丝线,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出那朵栩栩如生的木兰。
他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民间……或许确有能人。”
云珠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有些种子,只需要轻轻埋下,自然会慢慢生根。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这条刚刚连上的线,变得更加牢固。
而那个时机,或许就藏在绣坊即将因竞争而掀起的微澜里。
也藏在宫外那个倔强少女,为姐姐忧心忡忡的奔波中。
风,已经吹起来了。就看这池春水,能泛起多大的涟漪。
而她要做的,是确保这涟漪,最终能汇成一股将她目标推向彼岸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