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班设在小镇的祠堂里,几张旧木桌拼在一起,便是孩子们的课桌。虞听晚第一次走进祠堂时,二十多个穿着打补丁衣裳的孩子正坐得笔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像一群等待投喂的小雀。
她将课本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拂过封面——那是江稚川托人捎来的新课本,封面上印着“新中国”三个字,鲜红得晃眼。“我叫虞听晚,往后由我教大家认字。”她声音温和,目光扫过孩子们的脸,突然想起江稚榆曾说,“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看清这世界的模样。”
第一堂课,她教的是“和平”二字。
“‘和’是禾苗的禾加口,意思是人人都有饭吃;‘平’是干戈的干加草,意思是放下武器,长出青草。”她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写着,阳光从祠堂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她的发间,两枚白玉兰簪子泛着柔光,“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不用躲躲藏藏,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读书,这就是和平。”
坐在最前排的小男孩叫小石头,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褂,手里攥着半截铅笔,突然举手:“虞老师,那‘和平’是永远的吗?会不会像去年那样,又有坏人来抓我们?”
虞听晚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在沪上的仓库里,江稚榆拉着她奔跑的夜晚,想起那些冰冷的枪声。她走到小石头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不会了。有很多像……像我认识的一位先生那样的人,用他们的命换来了现在的和平,他们会一直护着我们。”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小石头攥着铅笔的手松了些,在纸上认真地写着“和平”二字,笔画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用力。
下课后,孩子们围在她身边,有的问“虞老师,明天教什么字”,有的举着画满小人的纸问“这画好看吗”。虞听晚一一应着,看着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这是江稚榆想要看到的画面,是他牺牲的意义所在。
傍晚回家时,她路过河边,看到几个妇女在洗衣裳,嘴里哼着新学的歌;远处的田埂上,男人们扛着锄头说说笑笑,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突然觉得,小镇的日子不再是从前那样的冷清,而是有了烟火气,有了希望。
回到家,她把今天孩子们写的字摊在桌上,仔细看着。小石头写的“和平”旁边,画了一朵小小的玉兰花,花瓣歪歪扭扭,却让她红了眼眶。她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稚榆,今天教孩子们写了‘和平’,他们说想永远这样安稳地读书。”
写完,她把本子放进抽屉,和江稚榆的小本子放在一起。抽屉里还放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东西——江稚榆的信、两枚白玉兰簪子、孩子们画的画,还有一张她偷偷剪下来的报纸,上面写着“全国解放”的消息。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沪上的玉兰树下,江稚榆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两枚白玉兰簪子,笑着朝她走来:“听晚,你看,这对簪子很配你。”她伸手去接,却怎么也碰不到他,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光里。
醒来时,窗外天已微亮,屋前的玉兰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虞听晚坐起身,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她知道,江稚榆从未离开,他就在这晨光里,在这玉兰花香里,在孩子们的读书声里,陪着她,看着这太平盛世,一点点变得更好。
第二天清晨,虞听晚又提着布包去了祠堂。孩子们早已在门口等着,看到她来,都欢呼着围上来。她笑着走进祠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黑板上,她拿起粉笔,写下今天要教的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