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最深处的璇光殿,终年萦绕的并非海水腥咸,而是一种冷冽的玉髓清香。敖丙拖着仍未痊愈的躯体,一步步走过熟悉的廊柱,每根柱子上都残留着幼时枪戟划过的浅痕。他指尖抚过心口,灵珠被强行剥离的剧痛已褪,留下一种空茫的寒意,比玉虚宫的玄冰更刺骨。
殿内夜明珠的光辉比记忆里黯淡许多。他抬眼,望见窗前立着一个极其熟悉又染上几分陌生的背影。
敖乙转过身。
依旧是那身素白常服,却空荡得让人心惊。他瘦了许多,衬得那双蓝眸愈发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敖丙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劫后余悸。没有半分迟疑,敖乙一步踏前,动作快得带起微风,双臂如铁箍般将敖丙死死锁进怀里。那不是拥抱,是一种确认,一种仿佛稍一松手,怀中人就会化为泡影的绝望。
“二哥……”敖丙的声音闷在他肩头,带着哽咽。
敖乙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进弟弟泛着凉意的蓝发间,肩背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他抱得那样用力,指节因紧绷而泛白,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重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就在这时,殿门处的珠帘“哗啦”一响。
敖甲斜倚着门框,手里拎着一坛启了封的琥珀仙酿,金色的瞳孔在朦胧光线下像两簇温暖的火焰。他目光先是落在相拥的两个弟弟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唇角扬起,勾起那抹独属于东海大太子的、洒脱不羁的弧度。
“啧,”他嗓音带着刚苏醒不久的沙哑,笑意却明亮得能驱散一切阴霾,“我才睡了个长觉,你们两个就这么黏糊了?看来是大哥我平日榜样做得不够。”
敖丙浑身一颤,猛地从敖乙肩上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门口。那是……大哥?不再是记忆中零散的碎片和旁人语焉不详的描述,而是活生生的、会说话会笑的大哥!
敖甲笑着走近,将酒坛随手放在一旁玉案上,伸出双手——左手习惯性地揉了揉敖乙总是紧绷的肩颈,右手则毫不客气地用力揉乱了敖丙梳得整齐的发髻。
“怎么,小三儿,”他微微俯身,金瞳直视着敖丙盈满水光的蓝眼睛,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出门巡海归来,“眼睛瞪这么大,不认识哥哥了?还是说二哥偷偷藏了好东西没分给你,委屈了?”
他话语里的亲昵与自然,瞬间击碎了所有因时间与生死造成的隔阂。
敖乙这时才稍稍放松了手臂,但仍有一只手紧紧抓着敖丙的腕子,像是怕他跑掉。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看向敖甲的眼神复杂,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长久以来独自支撑的疲惫。“大哥,”他声音低哑,“你……”
“我怎么醒了?”敖甲挑眉,顺手拿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透明的酒液顺着他下颌滑落,带着淋漓的快意,“大概是睡够了,也大概是……听见某个小家伙,又在外面被人欺负得哭鼻子了吧。”
他这话说得戏谑,目光落在敖丙身上时,却沉淀下无比坚实的暖意。那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守护,跨越了生死,依旧炽热。
敖丙看着大哥爽朗的笑容,感受着二哥紧握不放的、微凉的手指,百般滋味轰然涌上心头。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滚烫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砸落在光洁的玉砖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这不是悲伤,这是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回到了能遮蔽一切风浪的港湾。
敖甲看着弟弟颤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他再次伸出手,这次,宽厚的掌心稳稳地按在了敖丙的头顶,也同时覆住了敖乙紧握着弟弟的手。
三兄弟的手,以这样一种紧密的姿态,叠在了一起。
“好了,”敖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塌下来,有哥哥们顶着。”
殿外,幽暗的海水无声流淌,万年不变。而殿内,失落的星光仿佛正一点点重新汇聚,照亮了彼此的眼眸,也照亮了前方依旧迷雾重重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