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夫人年近五十,是京城出了名的老病号,体质虚弱,常年咳嗽,夏日畏风,冬日畏寒,太医署的方子吃了无数,却总是治标不治本,反反复复,折磨得她形销骨立,脾气也越发古怪。安国公疼惜老妻,遍请名医,却收效甚微。
这日,安国公夫人由丫鬟搀扶着,在自家后园勉强走了几步,便觉气喘吁吁,正要回房,却见不远处假山旁,一个穿着素雅青衣、面容清丽的陌生少女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采摘几株不起眼的草药。
“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国公府后园?”旁边的嬷嬷立刻厉声呵斥。
那少女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庞。她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声音清越:“民女沈梦,冒昧闯入,惊扰夫人,还请恕罪。民女见园中这几株紫苏和鱼腥草长势甚好,一时见猎心喜……”
“沈梦?”安国公夫人皱了皱眉,她似乎听管家提过,前几日有个江南来的远房亲戚投奔,说是家中行医的,莫非就是此女?她打量着少女,见她举止有度,眼神清澈,不似奸猾之人,又看她手中确实拿着草药,便随口问道:“你懂医术?”
“略通一二。”沈梦(白梦瑶)谦逊道,“家父生前乃江南郎中,民女自幼耳濡目染。见夫人气色不佳,似有痰湿壅肺、本虚标实之症,故而冒昧多言。”
安国公夫人本只是随口一问,听她竟能一口道破自己病症的关键(太医也多言她体虚,但鲜少有人如此清晰点出“痰湿壅肺”与“本虚标实”的矛盾),不禁来了些兴趣:“哦?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治?”
白梦瑶不慌不忙,从容道:“夫人之症,迁延日久,若一味滋补,恐助湿生痰;若专事攻伐,又恐伤及根本。当以健脾化痰、益气固本为要。可先用温和之剂,如陈皮、半夏、茯苓之类,佐以少量参须,调理中焦,待痰湿渐化,再徐徐进补。此外,饮食需清淡,可常饮些紫苏叶泡的水,有助于宣肺散寒。”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病症根源,又提出了清晰的调理思路,甚至连食疗都想到了,且用药平和,思路与太医署那些动不动就用人参鹿茸的方子截然不同,更贴合安国公夫人的实际感受。
安国公夫人久病成医,觉得这少女说得颇有道理,心中信了三分,便道:“你说得倒有几分意思。既如此,你便随我回房,替我瞧瞧脉象。”
白梦瑶心中微定,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她恭敬应下,随安国公夫人回了院落。
诊脉时,她屏息凝神,手指搭在夫人腕间,仔细感受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搏,结合望、闻、问,心中已有了更明确的诊断。她开的方子也极其谨慎,剂量轻灵,以调理为主,并详细嘱咐了煎药方法和饮食禁忌。
安国公夫人将信将疑地服了三天药,竟觉得胸口憋闷之感减轻了不少,咳嗽也少了些,精神头竟比往日好了些。这下,她对这位“远房侄女”的医术彻底信服了,待白梦瑶的态度也亲切了许多,不仅让她留在府中,还允许她自由出入药房,甚至时常召她陪伴说话。
白梦瑶(沈梦)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并不急于打探什么,只是尽心尽力地为安国公夫人调理身体,闲暇时便看书、打理药圃,举止安分守己,言谈间偶尔流露出的对医药的见解和那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气度,让安国公夫人越发喜爱。
借着为夫人调理身体的机会,白梦瑶得以在安国公府内有限度地活动。她细心观察着府中的人事往来,默默记下哪些官员常来拜见,哪些仆役可能别有背景。安国公虽已半隐退,但其影响力犹在,府中往来无白丁,这里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情报窗口。
与此同时,她也通过顾长渊暗中建立的渠道,与外界保持着联系。韩青将军那边传来了更确切的消息:他虽受制于人,但已在禁军中悄悄联络了几位对现状不满、且念及白帅旧恩的中层军官,形成了一股微弱却关键的暗流。只待时机。
而萧景琰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文渊阁的潜入计划,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他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比如,某次宫中大宴,守卫相对松懈之时。
这一日,白梦瑶正在药房为安国公夫人配制新的丸药,一位不速之客却突然来访——安国公的嫡孙,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赵霖。赵霖因其母是齐王侧妃的妹妹,向来与齐王府走得近,在府中也是横行霸道。
他听闻府里来了个貌美的“神医侄女”,便存了心思前来窥探。见白梦瑶独自在药房,容貌清丽绝伦,气质冷冽出尘,远非他平日接触的那些庸脂俗粉可比,顿时色心大起,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
“哟,这就是沈梦表妹吧?果然生得标致!一个人在这儿捣鼓药材多无趣,不如陪表哥我去园子里逛逛?”说着,竟伸手要去摸白梦瑶的脸。
白梦瑶眼神一寒,侧身避开,声音冰冷:“赵公子请自重。”
赵霖见她躲闪,反而更来了劲,仗着在自家府邸,越发肆无忌惮:“装什么清高!一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本少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说着竟张开手臂扑了过来!
白梦瑶心中杀意顿起,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在此动手。她正欲施展身法避开,并准备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时,药房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
“霖儿,你在做什么?”
赵霖动作一僵,回头看见来人,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讪讪地放下手:“祖……祖父……”
来人正是安国公赵赟。他虽年迈,但目光如电,不怒自威。他冷冷地扫了赵霖一眼:“不成器的东西!滚出去!”
赵霖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跑了。
安国公这才看向白梦瑶,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沈姑娘,受惊了。”
白梦瑶已然恢复平静,屈膝一礼:“多谢国公爷解围。”
安国公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道:“姑娘的气度风仪,可不像是寻常郎中之家能教养出来的。”
白梦瑶心中凛然,知道这位老国公眼光毒辣,怕是已看出了些许端倪。她垂眸,恭敬道:“国公爷谬赞。家父虽为郎中,却也重诗书礼仪。民女不敢忘本。”
安国公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追问,只淡淡道:“好生照料夫人。府中若有人再敢对你不敬,可直接来报我。” 说完,便转身离去。
白梦瑶看着安国公离去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这位老国公,比她想象的更难应付。但无论如何,她在安国公府的第一步,算是站稳了脚跟。
夜色渐深,白梦瑶回到自己简陋却整洁的客房。她推开窗户,望向皇宫的方向。距离萧景琰所说的宫中大宴,还有不到半月。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最是压抑。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耐心等待,如同潜伏的猎手,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