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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虚实

疾骨

月光如水,透过洞开的房门,洒在书房内狼藉的地面上,与摇曳的烛光交织,映出一片明暗交错的光影。

温疾以扇撑地,站直了那清瘦的身躯。唇角的血迹未干,在苍白如纸的肤色上显得格外刺目。她浅金色的眸子直视着门口不请自来的澹台樾,里面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冽,戒备,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长公主殿下,”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因方才的激斗和内伤而愈发沙哑,却依旧平稳,“深夜擅闯朝廷命官府邸,不知……所为何事?”

澹台樾仿佛没有察觉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意,她轻笑一声,迈步走了进来,玄色的靴子踩过地面,无声无息。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地上毙命的黑衣人,又看向温疾,目光最终落在她染血的唇角和紧握着那柄奇特折扇、指节泛白的手上。

“本宫今夜心血来潮,出宫散心,路过温大人府外,恰巧听闻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澹台樾踱步到书案前,指尖拂过摊开的、带着暗语的密信边缘,语气慵懒,“担心温大人安危,特来一探。看来……本宫来得正是时候?”

她的话半真半假。出宫散心是真,但“恰巧路过”却未必。她对这位病弱却神秘的温大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在今日朝堂之上,那双浅金色眸子带给她的奇异威压感,以及那番“攻心”毒计,还有那看似恳求实则步步为营的索药……都让她觉得,温疾绝非常人。

温疾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封未及收起的密信,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殿下挂心。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已被臣料理了。”她说着,微微侧身,巧妙地挡住了澹台樾探究密信的视线,同时也将执扇的手负于身后,仿佛只是随意站立。

“宵小之辈?”澹台樾挑眉,走到黑衣人尸体旁,用脚尖轻轻拨动了一下对方的手臂,露出那道被扇缘划出的、泛着诡异蓝色的伤口,“这身手,这刀法,可不是普通毛贼。还有这毒……”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伤口的颜色,又抬眼看向温疾手中那柄看似温润如玉的折扇,“温大人这防身之物,也煞是特别。”

温疾沉默着,没有接话。她在快速权衡。澹台樾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她对那封密信起了疑心吗?此刻动手,有几分把握能将这位武功显然不弱的长公主留下?但留下之后呢?谋杀长公主,是滔天大罪,立刻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澹台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重新落回温疾脸上,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温大人不必紧张。本宫若真想对你不利,此刻站在这里的,就不会只有本宫一人了。”

她向前一步,距离温疾更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因疼痛和戒备而微微紧绷的气息,以及那股被血腥味和药味掩盖的、极淡的冷香。

“本宫只是好奇,”澹台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一个‘旧疾缠身’、‘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如何能有这般凌厉的身手,使用这等淬毒利器?一个每月需要向皇兄求取‘珍药’续命的臣子,为何会屡遭这等专业的刺杀?温疾,你告诉本宫,你究竟是谁?皇兄给你的,又到底是什么?”

温疾的心沉了下去。澹台樾的敏锐超出了她的预计。她不仅怀疑皇帝赐药的真实目的,甚至开始质疑她的身份。

“殿下的问题,臣听不懂。”温疾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冷淡,“臣自幼体弱,习些防身之术,不足为奇。陛下仁德,体恤臣下,赐药调理,乃臣之幸事。至于刺杀……朝堂之上,利益纠葛,有人视臣为眼中钉,亦属寻常。殿下若无事,还请回宫,此地污秽,恐脏了殿下贵足。”

她在逐客,也在试图将一切合理化。

澹台樾却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带着几分邪气:“防身之术?不足为奇?”她忽然出手,快如闪电,直抓温疾负在身后、握着折扇的手腕!

温疾虽早有防备,但体内伤势牵制,动作慢了半拍,手腕已被澹台樾牢牢扣住。那手掌温热而有力,与她冰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你!”温疾眸中金光骤盛,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直点澹台樾肘部穴道。

澹台樾似乎早有预料,手腕一翻,格开她的攻击,同时内力微吐,温疾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手腕经脉侵入,与她体内因毒药和伤势而紊乱阴寒的内息猛烈冲撞!

“呃……”温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喉头腥甜再涌,一股鲜血已从唇角溢出。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澹台樾扣着她的手腕,清晰地感受到那脉象的紊乱、虚弱,以及一股盘踞在肺腑深处的阴寒毒性。她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收起,眉头蹙起。

“脉象虚浮无力,肺腑郁结寒毒,气血两亏……这绝非寻常病症!”澹台樾盯着温疾痛苦而隐忍的脸,语气变得严肃,“温疾,你还要骗我到几时?皇兄给你的,根本就是毒药!他在用毒性控制你,对不对?”

温疾试图挣脱她的手,却因内息激荡而无力,只能抬起那双染上痛楚却依旧冰冷的金眸,咬牙道:“殿下!放手!此乃臣之事,与殿下无关!”

“与我无关?”澹台樾非但没放,反而扣得更紧,将她拉近自己,逼视着她的眼睛,“若皇兄能如此对待为他殚精竭虑的臣子,那他日,是否也会如此对待我这个知晓他并非血亲的‘妹妹’?”

此言一出,温疾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浅金色的眸子里首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

她……知道了?

澹台樾看着她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松开扣着温疾手腕的手,却在她脱力软倒之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看来,我猜对了。”澹台樾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太后宫中留有她与心腹的密信,提及我的身世。我并非澹台睿亲妹,只是太后抱养的孤女。此事,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

温疾靠在澹台樾的手臂上,急促地喘息着,体内气血翻腾,痛楚一阵阵袭来。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澹台樾自曝其短,是为了取信于她?还是有别的图谋?

“殿下……为何告诉臣这些?”温疾的声音虚弱,却带着深深的警惕。

“因为我觉得,我们或许是同一类人。”澹台樾扶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边,让她坐下,自己则半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都在戴着面具活着,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都可能……是皇兄想要除去的对象。”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一粒碧绿色的、散发着清凉香气的药丸,递到温疾唇边:“这是‘清心护元丹’,太后昔年所赐,能暂时压制你体内毒性,缓解痛苦。放心,无毒。”

温疾看着那粒药丸,又看看澹台樾那双此刻显得异常认真的眼眸,心中天人交战。信任一个皇室中人,尤其是身份如此敏感的公主,无疑是极度危险的。但此刻,她伤势发作,体内毒性亦有躁动迹象,若不服药,恐怕难以支撑。

而且,澹台樾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她们确实都有秘密,都可能成为皇帝的眼中钉。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现状的理智分析占据了上风。她微微张口,任由澹台樾将那粒药丸送入她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管滑下,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那翻江倒海般的痛楚果然得到了明显的缓解,体内躁动的毒性也似乎暂时蛰伏了下去。

温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的痛苦之色减退了不少,但戒备依旧。

“多谢殿下。”她低声道。

“不必谢我。”澹台樾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有趣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更何况……”她回过头,目光深邃,“你若死了,这朝堂,这天下,恐怕会少了很多变数,那多无趣。”

温疾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殿下想如何?”

“我想知道真相。”澹台樾走回她面前,“你究竟是谁?皇兄为何要用如此狠毒的方式控制你?你……又想做什么?”

温疾抬眸,浅金色的眸子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微的光。她在权衡,在判断。澹台樾的举动太过大胆和反常,但那份对皇帝的不信任和自身处境的不安,似乎并非作伪。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敌人内部埋下钉子的机会?一个或许能打破目前僵局的机会?

风险极大,但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

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折扇,良久,才缓缓道:“殿下今日相助之恩,臣铭记于心。但有些事,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险。殿下当真要知道?”

澹台樾笑了,那笑容带着她一贯的张扬与无畏:“本宫最不怕的,就是危险。更何况,与其糊里糊涂地等着可能到来的刀剑,不如清清楚楚地知道敌人是谁。”

温疾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那双明艳的眼眸,看穿她的灵魂。最终,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好。”温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我可以告诉殿下部分真相。但请殿下记住,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若有第三人知晓……”她未尽之语中,带着冰冷的威胁。

“放心,”澹台樾正色道,“我澹台樾虽行事乖张,却言出必践。”

温疾微微颔首,她斟酌着词语,缓缓道:“陛下控制我,只因他既需要我的才智稳固江山,又恐惧我的能力脱离掌控。至于我的身份……”她顿了顿,浅金色的眸子掠过一丝极深的恨意与孤寂,“我并非寻常寒门学子。我之家族,曾与澹台氏有旧怨,具体为何,请恕臣现下还不能明言。陛下知晓我身世有疑,故以毒相挟,令我不得不效忠于他。”

她隐瞒了自己是前朝遗孤的核心秘密,只以模糊的“旧怨”概括,这既是保护自己,也是试探澹台樾的反应。

澹台樾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没有继续追问具体“旧怨”为何,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更关心的是现状。

“果然如此。”她冷哼一声,“那他可知晓你身怀武功?”

“陛下只知我体弱,略通养生吐纳,并不知我真正的身手。”温疾道,“这些刺杀,一部分或许来自朝中政敌,另一部分……可能也源于陛下的试探。”她必须引导澹台樾的视线,不能让她过于关注自己的身世。

澹台樾眉头紧锁:“每月毒发,是何感受?那‘解药’能支撑多久?”

“毒性深入肺腑,每月若不服用‘解药’,便会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最终脏腑衰竭而亡。”温疾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解药’只能缓解当月毒性,无法根除。”

澹台樾眼中掠过一丝怒意,不知是对皇帝,还是对这般处境:“难道就无药可解?”

温疾摇了摇头:“此毒诡异,非寻常药物可解。或许……有吧,但希望渺茫。”她没有说出自己暗中寻访解毒之法的努力,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噼啪作响,地上黑衣人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凶险。

“你需要帮手,温疾。”澹台樾忽然开口,语气坚定,“一个人扛着这些,太累了,也太危险了。”

温疾抬眸看她,眼中带着探究。

“我可以帮你。”澹台樾迎上她的目光,“帮你寻找解毒之法,帮你应对这些暗杀,甚至……帮你摆脱皇兄的控制。”

“为什么?”温疾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殿下身为长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何要蹚我这浑水?与陛下作对,于殿下有何好处?”

澹台樾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声音有些飘忽:“荣华富贵?困在黄金牢笼里的荣华富贵吗?我澹台樾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快意恩仇。皇兄如此对待一个为他效力的臣子,非仁君所为。更何况……”她回过头,目光灼灼,“我早就厌倦了这看似尊贵,实则处处受制的生活。帮你,或许也是在帮我自己,找一条不一样的路。”

她走到温疾面前,伸出右手:“合作吗,温大人?至少,在对付皇兄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温疾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练武痕迹的手,又看向澹台樾那双充满了冒险精神和真诚的眼睛。这是一场赌博。将秘密分享给一个皇室公主,无疑是疯狂的。

但,她孤身一人在这龙潭虎穴中挣扎太久,确实需要助力。澹台樾的身份特殊,能量不小,若真能成为盟友,无疑是一大臂助。而且,她敏锐地感觉到,澹台樾对皇帝并无多少兄妹之情,反而有种隐隐的对抗之意。

良久,温疾缓缓抬起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了澹台樾温热的掌心。

“合作可以。”温疾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但请殿下记住,若他日殿下背弃今日之言,臣……亦不会坐以待毙。”

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带着一丝因紧张而产生的薄汗。

澹台樾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与细微的颤抖,用力握了握,笑容绽开,明艳不可方物:“一言为定。”

两只手,一温热一冰凉,一有力一脆弱,在这弥漫着血腥与药香的书房中,短暂地交握,定下了一个足以搅动整个王朝风云的盟约。

然而,盟约初定,信任的基石却远未牢固。

温疾轻轻抽回手,掩唇低咳了两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殿下还是尽快回宫为好。这尸体……”

“交给我处理。”澹台樾爽快道,“我会让人将他弄走,不留痕迹。”她看了看温疾依旧苍白的脸色,“你……真的无碍?”

“服了殿下的药,已好多了。”温疾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单薄,却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从容,“殿下请吧。”

澹台樾点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闪,便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温疾独自站在书房中,看着洞开的窗户和地上那滩属于黑衣人的暗色血迹,浅金色的眸子深邃如渊。

澹台樾……她默念着这个名字。是友是敌,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这潭死水,终于是被搅动了。

她走到书案前,将那张写满暗语的密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缓缓燃成灰烬。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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