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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魏徵

疾骨

赵汝成被打入天牢,皇陵工程暂缓,朝堂之上看似恢复平静,水面之下却暗流更急。皇帝澹台睿因失了颜面又折了臂助,连日来脾气愈发暴躁,对朝臣动辄斥责,对后宫也难得有好脸色。几位皇子更是蠢蠢欲动,暗中较劲,试图在空出来的工部侍郎位置上安插自己人。

就在这风声鹤唳之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御史中丞魏徵府邸的后门。

魏徵刚处理完公务,正在书房中对着摇曳的烛火,反复推敲着赵汝成一案的后续细节,力求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不留隐患。他性情刚直,但并不迂腐,深知扳倒一个赵汝成容易,但要撼动其背后的利益网络,却需慎之又慎。

忽然,老管家魏福悄步进来,神色有些异样,低声道:“老爷,门外有客求见。”

魏徵头也未抬,皱眉道:“这么晚了,何人来访?若是为赵汝成之事说情,一律不见!”

魏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老爷,来的……是位女客。她说……她姓温。”

“温?”魏徵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片污迹。他霍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哪个温?难道是……”

京城之中,姓温且能让他联想到的,只有那位已被皇帝弃于乱葬岗、传闻早已尸骨无存的……

“她说,她名‘疾’。”魏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也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魏徵手中的毛笔“啪”地一声掉在书案上。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温疾?!她还活着?!这怎么可能!乱葬岗那种地方……十日……

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失语,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道:“快请!不……我亲自去迎!”他顿了顿,又急促吩咐,“关闭府门,严禁任何人出入!今晚之事,若有半分泄露,唯你是问!”

“老奴明白!”魏福连忙应下,匆匆出去安排。

魏徵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冠,快步走出书房,来到后院门口。当他看到那从青布小车上被一名沉默的黑衣人搀扶下来、裹在厚重黑色斗篷里的清瘦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

尽管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那独特的身形气质,以及兜帽阴影下隐约可见的、过于苍白的下颌线条,都让魏徵确认——真的是她!

那个算无遗策,却病骨支离的温疾!那个被皇帝亲口下令弃于乱葬岗的“已死”之人!

她竟然真的……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温……温大人?”魏徵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与敬畏。他并非畏惧权贵之人,但面对一个从必死之局中生还的存在,尤其是温疾这般的人物,心中难免震撼。

斗篷下的人微微抬首,兜帽边缘露出几缕墨色发丝和一小片毫无血色的肌肤。“魏大人,深夜叨扰,冒昧了。”声音依旧是记忆中的清冷沙哑,却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力量。

“不敢,温大人请!”魏徵侧身让开,目光扫过那名气息内敛、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人,心中凛然。此人绝非寻常护卫。

温疾在黑衣人的搀扶下,步履略显虚浮却异常平稳地走入府中。魏徵亲自引路,将她带入书房,并屏退了所有下人,连魏福也只能守在院外。

书房内,烛火通明。

温疾这才缓缓褪下兜帽,露出了整张脸。

魏徵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温疾,比他记忆中最后一次在朝堂上见到时,更加清瘦,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但那双极浅金色的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深邃,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平静无波地看向他时,竟让久经官场、自诩刚正的魏徵,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

她真的还活着!而且,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温大人……你……这……”魏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她如何生还?这似乎涉及太多隐秘。寒暄?在此情此景下又显得无比怪异。

温疾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自己则缓缓在客座坐下,动作间依旧带着病弱的滞涩,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魏大人不必惊讶。乱葬岗十日,侥幸未死,乃天意不绝温某。”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今日冒昧来访,是有要事相商。”

魏徵定了定神,在她对面坐下,神色凝重:“温大人请讲。”他知道,温疾死里逃生,秘密来访,所图必然极大。

温疾轻轻咳嗽了两声,取出绢帕掩了掩唇,才继续道:“赵汝成之事,魏大人做得很好,雷厉风行,大快人心。”

魏徵心中一动,隐约抓住了什么:“温大人此言……莫非那匿名信……”

“是我所为。”温疾坦然承认,浅金色的眸子直视魏徵,“若非魏大人刚正不阿,敢于直谏,仅凭一封匿名信,也动不了赵汝成分毫。”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温疾承认,魏徵心中仍是震撼难平。她人在“养病”(或者说藏匿),竟然能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并能精准地将证据送到自己手中!这份心智,这份在绝境中依旧能搅动风云的能力,实在可怕!

“温大人……意欲何为?”魏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个远比扳倒一个贪官更庞大的漩涡之中。

温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魏大人以为,扳倒一个赵汝成,这朝堂便清明了么?这天下,便太平了么?”

魏徵沉默。他当然知道不是。赵汝成不过是一颗棋子,甚至是弃子。朝中结党营私、贪腐横行、民生凋敝之事,比比皆是。皇帝近年来愈发独断专行,沉迷丹道,皇子们争权夺利,边疆看似平静实则隐患重重……这江山,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陛下他……”魏徵欲言又止,有些话,即便在他自己府中,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温疾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温某今日之下场,魏大人想必也看得明白。陛下……已非明君。”

这话说得极其大胆,近乎叛逆!魏徵心头剧震,猛地看向温疾,却见她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温大人!慎言!”魏徵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喝道。

“魏大人怕了?”温疾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大人敢于弹劾权贵,敢于直面帝王之怒,难道却不敢听一句真话么?”

魏徵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非是魏徵怕死,只是……君君臣臣,纲常伦理……”

“纲常伦理,当以天下万民为重,以江山社稷为基!”温疾的声音陡然转厉,虽然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力量,“若君王无道,致使朝纲混乱,民不聊生,这纲常,守之何益?这伦理,遵之何用?”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魏徵:“魏大人,你为官数十载,所为何来?难道只是为了做一个唯唯诺诺、明哲保身的‘忠臣’?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心中那一点未曾泯灭的公道与正气?!”

字字诛心!

魏徵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一生以刚直清廉自诩,弹劾过无数贪官污吏,甚至不惜触怒龙颜。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在维护朝廷法度,是在尽一个臣子的本分。可温疾的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了他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正视的迷茫与挣扎——他维护的,究竟是一个日渐腐朽的王朝,还是那早已被践踏的“公道”?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和温疾偶尔压抑的轻咳。

良久,魏徵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坐直身体,眼神复杂地看着温疾,声音沙哑:“温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知道,今晚之后,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种“孤臣”的状态了。温疾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矛盾挑明,逼他做出选择。

温疾见他态度松动,语气也缓和下来,重新恢复了那副病弱的平静:“温某并非要魏大人立刻揭竿而起,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希望,魏大人能看清时局,在关键之时,能为这天下,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顿了顿,继续道:“赵汝成倒台,只是第一步。工部侍郎之位空缺,各方势力必然争夺。陛下多疑,不会轻易让任何一方得逞,很可能会选择一个看似中立、或易于控制之人。我会设法,让一位……至少懂得爱惜民力、不至于同流合污之人,坐上这个位置。”

魏徵心中再次一惊。温疾竟然连工部侍郎的人选都能插手?她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的力量?

“此外,”温疾继续抛出让魏徵心惊肉跳的计划,“吏部明年开春将有大规模官员考核迁黜,这是一个厘清吏治、也是安插人手的好机会。我会提供一些……关于某些官员不法的确凿证据,届时,需要魏大人联合几位信得过的清流同僚,共同发力,将那些蠹虫清除出去,并尽力推举一些有才德、有风骨之人上位。”

“还有,”她的声音压得更低,“陛下近年来宠信方士,耗费巨资炼丹求长生,宫中司礼监太监王瑾,借此机会把持部分宫禁,与外朝某些官员勾结,贪墨宫帑,影响极坏。此人,也需要适时敲打,若能将其扳倒,可断皇帝一臂,亦能震慑宵小。”

一桩桩,一件件,温疾娓娓道来,将一幅庞大的、涉及朝堂各个角落的棋局,在魏徵面前缓缓展开。她不仅指出了问题,更提出了具体的目标和操作方向,虽然未言明具体执行细节,但魏徵明白,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自然由她背后的力量去完成,而自己需要做的,便是在明面上,利用御史的身份和清流的力量,去推动,去弹劾,去造势!

这已不仅仅是党争,这几乎是在动摇国本!是在为一场巨大的变革铺路!

魏徵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心跳如鼓。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参与到如此隐秘而危险的计划之中。这无异于刀尖跳舞,一旦败露,便是抄家灭族之祸!

但他看着眼前这个病弱不堪、仿佛随时会倒下,眼神却坚定如磐石的女子,想起她所遭受的不公,想起朝堂的乌烟瘴气,想起民间日益沉重的赋税和苦难……心中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属于士大夫的担当与热血,竟渐渐压过了恐惧。

“温大人……”魏徵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你所言之事,关乎社稷安危,黎民福祉。魏徵虽不才,亦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理。若温大人所为,真为涤荡朝野,澄清玉宇,魏徵……愿尽绵薄之力!”

他站起身,对着温疾,郑重地长揖一礼。这一礼,并非是对权力的屈服,而是对理想和公义的认同,是对眼前这个身处绝境却心系天下的“已死”之人的敬佩。

温疾坐在那里,受了他这一礼,浅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她知道,自己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有了魏徵这位清流领袖在明处的配合,她的许多计划,实施起来将事半功倍。

“魏大人深明大义,温某佩服。”她微微颔首,“具体事宜,我会派人暗中与大人联络。所有往来,务必谨慎。”

“魏徵明白。”

温疾重新戴上兜帽,站起身:“夜色已深,温某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魏徵亲自将她送出书房,看着她在那名神秘黑衣人的搀扶下,登上那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站在冰冷的夜风里,魏徵久久未动。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只觉得这熟悉的京城,忽然变得无比陌生而危险。他知道,从今夜起,他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埋头弹劾、恪守臣节的孤直御史,他成了一场巨大风暴中,一枚悄然落下的棋子。

而执棋者,是那个从乱葬岗归来的……温疾。

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既有对未知前途的忐忑,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被注入新生命力的激动。

这潭死水,是时候该搅动了!

马车内,温疾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方才与魏徵的一番长谈,耗费了她不少心神,引得肺腑间又是一阵隐痛。她取出绢帕,轻轻按了按唇角。

“少主,可还支撑得住?”驾车的墨鸦低声问道,声音带着关切。他虽在车外,但对车内情况似乎了如指掌。

“无妨。”温疾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魏徵此人,可用。”

有了魏徵这把“清流之剑”,她在朝堂明面上的布局,便有了支点。接下来,便是利用隐楼的力量,暗中推动一切,让那些棋子,按照她的意志,一步步走向预定位置。

工部、吏部、宫禁……她要一点点地,将澹台睿的江山,蛀空,瓦解。

还有解药……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拿到那完整的“跗骨缠魂”解药。否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向着那座隐藏在山水之间的别院驶去。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掩盖着无数正在酝酿的阴谋与希望。京华的这一夜,因为温疾的这次秘密出行,悄然翻开了新的篇章。而远在皇宫深处的皇帝,以及那位仍在为温疾伤势忧心的长公主,都未曾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那个他们以为早已消亡的病弱之躯为中心,缓缓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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