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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露心痕

疾骨

朝堂的混乱并未因三位重臣的倒台而平息,反而如同打开了魔盒一般,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三方势力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后,内部的倾轧与争斗愈发赤裸和激烈。今日你弹劾我的人结党,明日我参奏你的人贪墨,金銮殿几乎成了市井骂街的场所,奏章往来攻讦,言辞不堪入目。

皇帝澹台睿连日来被这些糟心事搅得心烦意乱,再加上丹炉里的“仙丹”屡试不成,肝火愈发旺盛,脾气变得古怪难测,动辄斥责宫人,连后宫妃嫔都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日,早朝之上,太子与二皇子为了一个江南盐政的缺位再次争执不休,互相揭短,言辞激烈,几乎要在御前动起手来。三皇子在一旁看似劝解,实则煽风点火。而一些依附于几位皇子的官员也纷纷加入战团,朝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

“够了!”

皇帝猛地一拍龙案,震得笔墨纸砚俱跳。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那目光中的暴怒与戾气,让所有争吵的人都瞬间噤声,惊恐地跪伏在地。

“看看你们!一个个身为皇子,国之储贰,未来的君王!不思修身齐家治国,整日只知道争权夺利,攻讦兄弟!成何体统!朕还没死呢!”皇帝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怒意。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跪在地上的三个儿子,最终,又落到了站在御阶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澹台樾身上。这几日,关于澹台樾“结交边将”、“干涉朝政”的流言并未完全平息,虽然上次敲打后她收敛了许多,但皇帝心中的那根刺始终未能彻底拔出。此刻在盛怒之下,再看她那张与太后有几分相似的、明艳却带着疏离的脸,一股无名邪火更是直冲头顶。

“还有你!樾儿!”皇帝矛头直指澹台樾,“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虽为女子,却心思活络,结交这个,笼络那个!这朝堂上的风波,未必就与你毫无干系!是不是觉得朕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一个个就都迫不及待地想跳出来了?!”

澹台樾心中一震,没想到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她连忙跪下:“皇兄明鉴!臣妹绝无此心!臣妹……”

“闭嘴!”皇帝根本不听她解释,连日来的烦躁、猜忌、对衰老和权力流失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们一个个,都不让朕省心!好!很好!既然你们如此不知悔改,朕就让你们长长记性!”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厉声道:“太子澹台明,二皇子澹台峰,三皇子澹台岳,御前失仪,兄弟阋墙,各鞭笞四十!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鞭笞皇子!这是何等严厉的惩罚!简直是将皇室的脸面踩在了地上!

太子和两位皇子更是面无人色,连连磕头求饶:“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

皇帝丝毫不为所动,目光又转向澹台樾,冰冷无情:“长公主澹台樾,虽为女子,然行为不检,招惹非议,鞭笞二十!”

澹台樾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那个面目狰狞的帝王。二十鞭!对于女子而言,这不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是极致的羞辱!她可是长公主!皇兄他……竟真的如此不留情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伴随着巨大的屈辱和一丝心寒。

就在侍卫应声上前,准备执行皇帝命令,整个朝堂陷入死一般寂静的时刻,一个清冷而沙哑的声音,自殿外清晰地传来:

“陛下,且慢。”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殿门处,逆着光,一道清瘦至极的身影,正扶着门框,缓步踏入金銮殿。

她穿着一身素净到极致的水墨色常服,未戴官帽,墨发仅以一根玉簪松松挽起,面色苍白如雪,唇色浅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当她抬起那双极浅金色的眸子,平静地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帝时,整个朝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是温疾!

那个早已被宣告“死亡”,弃于乱葬岗的温疾!

她竟然还活着!而且就在此刻,出现在了这里!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震惊、骇然、以及各种复杂的探究。太子、皇子们忘了求饶,大臣们忘了惊惧,连准备行刑的侍卫都愣在了原地。

皇帝澹台睿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个一步步走向殿中的身影,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被挑衅的暴怒而扭曲。她没死?!她竟然没死?!而且还敢出现在这里?!这简直是对他皇权最大的嘲讽!

“温……疾!”皇帝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浓烈的杀意,“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朕面前?!”

温疾走到殿中,无视四周各异的目光,对着御座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陛下金安。臣,侥幸未死,特来向陛下……谢恩。”

“谢恩?”皇帝气极反笑,“谢朕将你弃于乱葬岗之恩吗?!”

“正是。”温疾抬眸,浅金色的眸子平静无波,“若非陛下将臣弃于那幽冥死地,臣又如何能勘破生死,了悟天意不绝温某?又如何能……洗刷陛下强加于臣身的‘叛国’污名,证明臣之清白?”

她的话语如同软刀子,毫不留情地刺向皇帝最心虚的地方。那所谓的“叛国”证据,本就是莫须有的构陷。

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怒喝道:“强词夺理!你擅闯朝堂,该当何罪?!”

温疾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跪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澹台樾,语气放缓了些许:“臣听闻,陛下欲鞭笞长公主殿下?”

“是又如何?!”皇帝冷笑,“她行为不端,理当受罚!”

“陛下,”温疾重新看向皇帝,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长公主殿下北疆之功,陛下曾亲口嘉奖,天下皆知。殿下回京后,虽偶有交际,然皆在礼法之内,并未有实质逾越之举。所谓‘行为不端’,不过是一些宵小之辈散布的流言蜚语,陛下英明,岂能因捕风捉影之事,便对有功于社稷的皇妹施以如此重刑?此举,岂非令边疆将士寒心?令天下人非议陛下……刻薄寡恩?”

“你!”皇帝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温疾的手指都在颤抖。温疾的话,句句戳在他的痛处。他当然知道那些流言大多不实,但他需要发泄怒火,需要敲打这个日渐脱离掌控的“妹妹”。可温疾将“北疆之功”、“将士寒心”、“刻薄寡恩”这些大帽子扣下来,他若一意孤行,确实难以收场。

温疾见他神色变幻,知他已然动摇,便趁热打铁,抛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陛下若执意要惩戒殿下,以正视听……臣,愿代殿下受这二十鞭刑。”

此言一出,满殿再次哗然!

代受鞭刑?!温疾她疯了吗?!她本就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病体支离,这二十鞭下去,岂不是要她的命?!

澹台樾更是猛地看向温疾,眼中充满了震惊、焦急和不解,无声地用眼神阻止她。她怎么能替自己受刑?!她不要命了吗?!

皇帝也愣住了,他死死盯着温疾,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阴谋。然而,温疾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坦然。

“你……为何要替她受刑?”皇帝阴沉地问道。

温疾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丝复杂,声音依旧清晰:“其一,臣相信殿下清白,不忍见其蒙受不白之冤与屈辱。其二,”她抬眸,看向皇帝,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陛下当日于乱葬岗,饶臣一命。臣虽侥幸未死,却始终感念陛下‘不杀之恩’。今日代殿下受刑,便算是……臣偿还了陛下这份‘恩情’。自此,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她用这二十鞭,来斩断皇帝那所谓的“不杀之恩”,来为自己正名,也为澹台樾解围!

皇帝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明白了温疾的意图。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台阶。若他坚持鞭笞澹台樾,便会坐实“刻薄寡恩”之名;若他放过澹台樾,又显得自己朝令夕改,威严扫地。而温疾主动提出代受,既全了他的面子,看似惩罚了“有罪”的温疾,又解决了澹台樾的困境,还顺带“偿还”了那可笑的情分……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好一个温疾!就算只剩半条命,依旧如此牙尖嘴利,算无遗策!

皇帝胸口堵着一口恶气,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准!”

“陛下!”澹台樾失声惊呼,想要阻止。

“带下去!行刑!”皇帝根本不看她,厉声下令,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失控。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温疾。温疾没有丝毫反抗,甚至没有看澹台樾一眼,只是任由他们将自己带出金銮殿,走向殿外那冰冷的汉白玉广场。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惊呆了。

澹台樾跪在原地,看着温疾那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几乎将她淹没。她恨皇帝的昏聩无情,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温疾……为何要如此不顾惜她自己!

殿外广场。

春寒料峭,冷风如刀。

温疾被按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褪去了外袍,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那清瘦的脊背,隔着衣物都能清晰地看到凸起的肩胛骨,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执刑的侍卫手持浸过盐水的牛皮鞭,脸上带着一丝不忍,但皇命难违。

“行刑!”监刑官高声喝道。

“啪!”

第一鞭落下,清脆响亮,瞬间在那单薄的白衣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温疾身体猛地一颤,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啪!啪!啪!”

鞭子如同毒蛇,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打在那孱弱的背脊上。白色的中衣很快被撕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与原本旧伤未愈的疤痕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一旁的几个皇子因为鞭笞纷纷哭嚎求饶,惨叫声此起彼伏。

温疾始终紧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她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那极浅金色的眸子,在剧烈的痛楚中,反而显得异常明亮,直直地望着前方虚空某处,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屈服,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燃烧的坚韧。

二十鞭,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最后一鞭落下,监刑官喊出“停刑”时,温疾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却被两名侍卫架住。

她背上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惨不忍睹。

“温大人,刑毕。”监刑官语气复杂地宣布。

温疾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她被侍卫半扶半拖着,带离了广场。

朝堂内的众人,虽未亲眼目睹,但那一声声清晰的鞭响,以及想象中那惨烈的景象,都让所有人心中发寒。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澹台樾在鞭刑开始时,便已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每一鞭,都如同抽打在她的心上。

温疾被送回别院时,已是奄奄一息。

墨鸦看到她背上那惨烈的伤势,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如实质,眼中杀意翻涌。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昏迷的温疾安置在床榻上,立刻取出隐楼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丹。

然而,当他准备为她清理上药时,动作却顿住了。他是男子,少主伤在背部……终究不便。

就在他犹豫之际,房门被猛地推开,澹台樾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她显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发髻都有些散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焦急。

“她怎么样?!”澹台樾冲到床边,看到温疾背上那血肉模糊的景象,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伤势极重,旧毒亦有反复迹象。”墨鸦沉声道,退开一步,“有劳殿下……为少主上药。”他将药瓶放在床边矮几上,深深看了澹台樾一眼,身影便消失在门外,并细心地带上了房门。他需要去调查今日朝堂之事的更多细节,以及……确保此地的绝对安全。

澹台樾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打来温水,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剪开温疾身上与伤口黏连的破碎衣物。每揭开一片,看到底下翻卷的皮肉和纵横交错的青紫淤痕,她的心就抽痛一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动作极其轻柔,用温水浸湿的软布,一点点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污。昏迷中的温疾似乎感到了疼痛,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澹台樾哽咽着安慰,仿佛她能听见一般。她将金疮药小心地撒在伤口上,又喂她服下了解毒丹。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大汗,身心俱疲。她拉过锦被,轻轻盖在温疾身上,只露出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就坐在床边,握着温疾冰凉的手,一动不动地守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夜色渐深。

温疾在剧痛和昏迷中挣扎,时而低喃,时而蹙眉。澹台樾寸步不离,喂水,擦汗,更换被冷汗浸湿的额巾。

直到后半夜,温疾的体温才逐渐稳定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澹台樾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在床柱上,却毫无睡意。她看着温疾安静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女子,为何总是如此……让她心疼,让她无奈,又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接下来的几日,温疾一直处于昏睡与清醒交替的状态。鞭伤带来的高热和疼痛,引动了体内尚未清除的余毒,让她备受煎熬。但在澹台樾和墨鸦的精心照料下,伤势总算没有进一步恶化,开始缓慢愈合。

这夜,温疾从一阵咳嗽中醒来,觉得精神稍好了一些。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守在旁边的澹台樾按住。

“别动,你背上的伤还没结痂。”澹台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将一碗温热的汤药递到她唇边,“先把药喝了。”

温疾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知道她定是守了自己许久,心中微暖,顺从地喝下了汤药。

喝完药,澹台樾又强迫她躺下休息。温疾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书案上堆积的、由墨鸦送来的密报和奏折副本。“我躺不住,扶我起来坐一会儿,看看那些。”

“你都这样了,还看什么奏折!”澹台樾有些生气。

“无妨,只是看看,不动脑子。”温疾语气平淡,却带着坚持。

澹台樾拗不过她,只得小心地扶她靠坐在床头,又将奏折取来放在她手边,仔细为她掖好被角,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为她准备吃食。

温疾拿起一份奏折,刚看了几行,便觉得眼前有些发花,背部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她闭上眼,揉了揉额角。

就在这时,墨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室内,他看了一眼温疾手边的奏折,眉头微蹙。

“少主,您伤势未愈,还需静养。”墨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赞同。

温疾睁开眼,淡淡道:“无碍。朝局瞬息万变,不能懈怠。”

墨鸦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属下有一事不明,望少主解惑。”

“讲。”

“当日朝堂,少主为何要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出头,替那长公主受刑?”墨鸦的目光锐利,带着探究,“隐楼存在的意义,是找到您,保护您,助您复国。您的安危,高于一切。澹台樾虽是盟友,但终究是澹台皇室之人。为她涉险,甚至可能危及性命,此举……完全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亦非明智之举。属下不明白。”

他的话语直白而冷静,点出了最核心的矛盾。隐楼效忠的是前朝遗孤温疾,而非与澹台樾的私人情谊。

温疾握着奏折的手指微微收紧,浅金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晦暗不明。她沉默了良久,久到墨鸦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

就在墨鸦准备告退时,温疾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我……不知。”

墨鸦一怔。

温疾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望着跳动的烛火,仿佛在对自己说:“算计人心,权衡利弊,本是我所长。那日之事,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周旋,可以引导,甚至可以借力打力,让她免受刑罚,而不必亲身代之。那是最蠢,最不划算,也最危险的一种选择。”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但当听到陛下要鞭笞她二十时……我脑中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时,话已出口……身体,已经站了出去。”

她抬起眼,看向墨鸦,那双总是冷静睿智的眸子里,此刻竟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与脆弱:“墨鸦,你说……这是为何?”

为何会不顾一切?为何会做出完全不符合她行事准则的选择?

是因为那份救命之恩?是因为盟友之谊?还是因为……那日渐滋生的、她不敢深究的……别样情愫?

她不知道。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计算,是她精密人生中一个突兀的、不受控制的变量。

墨鸦看着自家少主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迷茫神情,心中巨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担忧。沉默半晌,他才低声道:“少主……情之一字,最是难测,亦最是伤人。还望少主……以大局为重,勿要……沉溺其中。”

他的话,如同警钟,敲在温疾心上。

以大局为重……勿要沉溺……

是啊,她是前朝遗孤,身负血海深仇,肩负复国重任。她的人生,早已注定与情爱无缘。澹台樾……她们之间,隔着家国仇恨,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温疾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冰冷。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墨鸦深深一礼,身影消散。

然而,无论是温疾还是墨鸦,都未曾察觉,在房门外的阴影里,一道绯色的身影,正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澹台樾本是担心温疾饿着,匆匆热了粥端来,却不想在门外,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原来……她替自己受刑,并非全然是算计,并非只是为了所谓的“保护”和“偿还恩情”。

那脱口而出的维护,那不受控制的挺身而出……是因为……情吗?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心慌意乱,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酸楚的甜蜜。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屋内重新响起的、轻微的翻阅奏折的声音,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温疾……你这个傻子……明明那么会算计,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傻……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这才端着那碗已经微凉的粥,推门走了进去,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饿了吧?先喝点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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