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死后第三年,赵珩终于第一次踏上了江南的土地。
画舫行在秦淮河上,两岸的杏花正开得烂漫,粉白的花瓣被风吹落,飘在水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雪。船夫撑着篙,哼着江南的小调,声音软糯,与北疆的风沙凛冽截然不同。赵珩坐在船头,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风——那是萧玦当年穿过的,领口处还绣着小小的“玦”字,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白。
他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水里,一杯自己饮下。酒液辛辣,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却跟着落了下来“。“萧玦,”他对着水面轻声说,“你看,这就是江南的杏花。你当年说,等平了叛乱,就陪我来这里,可你骗我。”
水面泛起涟漪,像是有人在回应他。赵珩看着那圈涟漪,恍惚间仿佛看到萧玦坐在他身边,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笑着说:“阿珩,你看那棵老杏树,花开得真好。”
可眨眼间,那身影就消失了,只剩下满船的杏花和他独自一人。
他想起萧玦在天牢里写的信,想起萧玦说“替我折一枝杏花,插在雁门关的城楼上”。这三年,他每年清明都会去雁门关,在城楼上插一枝杏花,却从未敢来江南——他怕看到这漫山遍野的杏花,会想起他们之间那些未完成的承诺,会想起萧玦为他挡下的那支毒箭,会想起自己曾经的愚蠢和偏执。
画舫停靠在岸边,赵珩下了船,沿着石板路往前走。路边有个卖糖人的小摊,摊主正在捏一个骑马的将军,神态威武,像极了当年的萧玦。赵珩停下脚步,对摊主说:“老板,我要一个一模一样的。”
摊主笑着说:“客官好眼光,这是镇北王萧玦的样子。当年萧王爷镇守北疆,保护我们江南百姓不受战乱之苦,我们都记得他的好。”
赵珩的心猛地一抽,眼眶瞬间红了。原来,萧玦的好,不止他一个人记得。原来,他当年对萧玦的那些怀疑和折磨,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可笑和残忍。
他拿着那个糖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了一座石桥上。石桥下的流水潺潺,岸边的杏花树歪歪斜斜地伸到水面上,花瓣落在水里,随着水流漂向远方。赵珩想起萧玦说“勿念,勿寻,勿为我伤了自己”,可他怎么能不念?怎么能不寻?怎么能不为他伤了自己?
这三年,他肃清了朝堂,稳固了江山,成了百姓口中的“贤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早就空了一块,那一块,是萧玦用生命填满的,也是萧玦的死,彻底掏空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那支插在萧玦胸口的毒箭。箭簇上的剧毒早已散去,却依旧泛着冰冷的光。赵珩看着那支箭,眼泪掉在盒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萧玦,我知道错了,”他哽咽着说,“我不该信太后的话,不该怀疑你,不该囚禁你,不该……让你死在我怀里。”
“你说要我好好活着,守住这江山,我做到了。可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没有你的江山,再大再繁华,也只是一座空城。”
“萧玦,我想去找你了。江南的杏花我替你看了,雁门关的雪我替你守了,这江山我替你护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将那支毒箭紧紧握在手里,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他和萧玦的点点滴滴——御书房里,萧玦为他讲兵法;雁门关外,萧玦为他挡敌军;天牢之中,萧玦那一头触目惊心的白发;太和殿里,萧玦倒在他怀里,笑着说“你是我的陛下啊”。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萧玦闭眼前的笑容上。赵珩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轻声说:“萧玦,我来陪你了。我们一起,去看江南的杏花微雨,好不好?”
石桥下的流水依旧潺潺,岸边的杏花依旧盛开,只是那个守着江山、等着归人的帝王,再也没有醒来。
后来,百姓们在石桥上发现了赵珩的尸体,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支毒箭,怀里抱着一个糖人,脸上带着一抹满足的笑容。而他身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封遗书,上面只有一句话:
“朕此生,负萧玦一人,今去陪他,江山社稷,交予忠臣,勿念。”
江南的杏花每年都会盛开,秦淮河的流水每年都会潺潺,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坐在画舫上,等着那个陪他看杏花微雨的人。而雁门关的城楼上,每年清明,都会有一枝杏花插在那里,风吹过,花瓣飘落,像是有人在轻声说:
“阿珩,江南的杏花微雨真好看 ”
“萧玦,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