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普斯是一只狐狸,他的指尖在黄铜望远镜的调焦环上停顿了三秒。
暮色正顺着阁楼的老虎窗爬进来,把对面废弃钟表厂的齿轮轮廓浸成深褐色。
他数到第七个齿牙时,镜片里突然闪过一点金属反光——不是夕阳在碎玻璃上的恶作剧,那反光带着规律的闪烁,像某种摩尔斯电码。
“第三十七次。”
他对着空气低语,将望远镜倒扣在橡木桌上。
桌面的烫痕是三年前咖啡壶留下的,形状恰好能嵌进望远镜的底座,像个专属的凹槽。
威尔普斯喜欢这种严丝合缝的安稳,就像他总在每周三的下午三点零七分,给窗台的秋海棠换一次水。
楼下传来信箱被撬动的轻响。
不是邮递员的黄铜钥匙声,是更细碎的金属摩擦,带着刻意压低的急躁。
威尔普斯脱下羊毛拖鞋,赤脚踩在楼梯的第三级台阶——那里的木板被他磨出浅痕,踩上去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客厅的百叶窗被调成三指宽的缝隙,刚好能框住信箱的铜锁。
穿深灰风衣的熊猫正用两根细铁丝勾弄锁芯,手腕上的皮质表带磨出毛边,在暮色里泛着旧皮革的油光。
威尔普斯认出那是“渡鸦”货运公司的制服表带,上周三送错的那箱机械零件上,就印着同样的乌鸦logo。
他退回阁楼时,脚边的地板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
不是他常踩的那块松动木板,是靠近书架的新区域——有人在他外出时,动过地板下的暗格。
暗格是祖父留下的,藏在《机械工程史》第三卷的正下方。
威尔普斯抽出那本烫金封面的厚书,书页间夹着的铜制齿轮书签还在,但暗格里的东西被动过了:装着祖父老怀表的丝绒盒,边角多了道新鲜的压痕,像是被戴着粗砺手套的手指捏过。
怀表的齿轮还在规律转动,表盖内侧刻着的星图却被人用铅笔描过,北斗七星的勺柄处多了个歪歪扭扭的叉。
威尔普斯的拇指抚过那道刻痕,三年前祖父临终前,就是攥着这块表说“星图会指方向”,当时他以为是老人的胡话。
楼下的门被敲响时,他正将怀表放回暗格。
敲门声很特别,三短两长,间隔恰好两秒——这是钟表匠行会的紧急信号,祖父在世时教过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回应”。
“威尔普斯先生?”门外的声音裹着潮湿的晚风,“渡鸦公司的,上周您拒收的零件,我们来取回。”
威尔普斯没有应声。
他走到阁楼的通风口,那里藏着个自制的监听器,是用老式电话听筒改装的。
此刻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人在低声数数:“一、二……”
数到“三”时,门被撞开了。不是暴力的踹击,是用特制工具精准地顶开了锁舌,动作利落得像拆钟表的齿轮。
威尔普斯从老虎窗翻出去,沿着排水管滑到后巷,口袋里的铜齿轮在跑动中硌着肋骨,像颗跳动的心脏。
后巷的垃圾桶旁,停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货车。
车斗里盖着帆布,隐约露出金属支架的轮廓,很像钟表厂报废的冲压机。
威尔普斯突然想起上周三送错的零件箱,标签上写着“精密轴承”,但重量明显不对——更像是装着某种重型器械。
他躲进巷尾的废弃电话亭时,听筒突然响了。
铃声尖锐刺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
威尔普斯犹豫了片刻,还是摘下了听筒。
“找到星图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你祖父欠我们的,该由你还了。”
听筒里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和祖父怀表的机芯声一模一样。
威尔普斯猛地挂断电话,却在放下听筒的瞬间,看到电话亭的玻璃上,有人用口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着他阁楼的方向。
晚风掀起巷口的帆布,货车的金属支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威尔普斯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齿轮,突然明白祖父的话不是胡话。
那些不速之客要找的不是零件,是藏在星图里的秘密,而他那间看似安稳的阁楼,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齿轮。
他最后看了眼阁楼的窗户,那里漆黑一片,却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
威尔普斯转身跑进更深的夜色里,口袋里的铜齿轮随着脚步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提醒他:从今天起,安稳的日子,已经停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