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老实验楼废弃已久,一楼的器材早已搬空,只剩几张残破的木质桌椅东倒西歪,覆着厚厚的灰尘。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一扇高窗透进些许余晖。灰夹克男人背对着窗户,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
“操……”电话似乎没打通,男人把烟叼在嘴里低骂一声,又重新拨号码。
陆木木屏住呼吸,极力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距离太远,他在男人的吞云吐雾中甚至看不清他的侧脸。
夕阳将陆木木拉长的影子投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四周寂静无声。
这里属实偏僻,久不曾有人来打理,另一面的墙爬山虎疯长也没人管。
陆木木心念一动,指尖搭在旁边的灌木上。
一丝微弱的意念缓慢地顺着草木延,再从爬山虎更加小心翼翼地探到男人那面墙边。
“……有点麻烦……”男人对电话那头很不耐烦,皱着眉头吐出几个烟圈。“我说,这个价格也……”
他刻意压低着嗓音,声音断断续续。
这样凝神聚力太耗费心神,陆木木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头也渐渐眩晕起来。
“……确定是他,对,叫陆木木。”
陆木木一个激灵,立马清醒。
他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他想起路上总能感觉到王副校长若有若无的注视,那感觉阴冷如毒蛇,带着与那纤维相似的腐朽气息。
“陆景桁把他藏得挺好,不过……”
“你以为陆家……”男人语气越来越不耐烦,“……这样的话,等到他十八岁生日……是个好机会……”
陆木木心跳加快。
一阵愤怒和后怕涌上心头,还好他察觉到了王副校长的不对劲,今天正好碰上他们交接,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人竟然想用他来威胁陆景桁。还要在他哥十八岁生日那天动手,那么也就是两个月后……
眩晕感一阵阵传来,陆木木闭了闭眼。
“咔哒。”电话挂断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灰夹克男人收起手机,似乎松了口气,脚步声逐渐向门口靠近。
陆木木收回意念,一个没站稳身形晃了一下,手肘蹭过灌木发出一声沙沙的响动。
里面男人的脚步声顿停。
陆木木惊出一身虚汗,一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脸色发白,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遭鸟鸣蝉声仿佛静止,云停风驻,静谧得只剩下陆木木紧张的心跳,以及里面隐约越来越近的脚步。
好在这扇窗前面还有个破桌子遮挡,男人只是伸手拉开破窗帘布往外看了一眼。
视线与窗户旁边的陆木木擦肩而过。
陆木木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后背紧贴墙面,竭力弱化存在感。
男人在窗边站了片刻,电话再度响起,他将烟头摁在旧桌上,接起电话。
陆木木松了半口气,浑身如虚脱般发软,趁男人还没挂断,连忙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撤离实验楼。
他的身影刚转过墙角,男人就已经挂了电话转身出来查看,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刚刚有人来过。
男人目光阴沉,盯着刚刚陆木木站过的地方,那里有几片枯萎发黄的残叶落在墙根,与旁边郁郁葱葱的灌木格格不入。
离开实验楼后,陆木木在小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他体力透支得厉害,这会身体都还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晕映在他深棕色的眼瞳里,却燃不起丝毫暖意,反而折射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与冷冽。
陆木木回想方才的意念延伸,那微弱却与纤维同源的冰冷不适感仍残留着,印证了他的猜测——王副校长、那男人,和沾在哥哥身上的东西,都是一伙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人要在学校里针对他,以此来对付陆景桁。现在该怎么办?立刻告诉哥哥?
眼前浮现出陆景桁最近疲惫不堪的眉眼,以及被医生严厉警告的破胃。哥哥已经很累了,如果现在告诉他……他一定会放下手上的一切,不顾自身地来保护他。
不行。
陆木木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他不能成为陆景桁的弱点,更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他要自己解决。至少要弄清楚对方的具体计划,掌握证据。
陆木木调整了一下表情,将这些都压进心底。脸上重新挂起惯有的带着漫不经心的嚣张。
他慢悠悠晃回教室,找了个脏兮兮的篮球,松开校服最上面的扣子,单肩背着空书包往校门走。
这回是真得回家了。
看着手机里两个来自哥哥的未接来电,陆木木难得的有些心虚。
再不回去,陆景桁怕是要亲自来学校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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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那辆黑车已等候多时,司机望眼欲穿,总算见到陆木木的身影,赶忙开门迎他上车。
小陆总已打来好几通电话,若再接不到人,他这饭碗怕是都要保不住。
“喂,哥哥。”
陆木木一边抱着篮球一边连蓝牙给陆景桁回电话,“嗯,已经上车了,马上到家。”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司机只听到陆木木的声音一下子就委屈了,“我只是打篮球忘记时间了而已……你为什么凶我。”
说着说着就要带上哭腔:“陆景桁你都不关心我打篮球有没有受伤,你一点也不在乎我了……”
这声音听起来可怜得不行,任谁也不忍再责怪了,电话那头肯定也是一样,只是陆木木却越闹越凶,用更可怜更委屈的声音说:“都是我说了你才开始问的,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我受没受伤不用你管了,”陆木木甚至还抽噎了两声,“呜呜……我打了这么久的球都要饿死了,反正也没人关心我的胃……不用你管了!”
司机从中央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陆木木干打雷不下雨,嘴里在哭,手上横屏拿着手机,眼睛紧盯着屏幕……在打游戏。
“你连你自己的胃都管不好,也不用管我的了!”带着哭腔的控诉还在继续,“就算我说想吃可乐鸡翅、酸菜鱼、板栗烧鸡、麻婆豆腐、瘦肉蛋花汤,也不会有人在乎的……”
报菜名的声音在车里久久回荡。
司机面不改色,依旧把车开得四平八稳。
到家门口时陆木木刚好结束游戏把手机收起来。
陆景桁等在门口。
“哥哥抱我——”
陆木木一见了陆景桁就丧失了自理能力,连路都不会走了,飞扑到哥哥怀里要哥哥抱着进家门。
司机只当没看见,跟自家老板打了声招呼就麻溜地开车下班。
陆景桁稳稳托住他,任他在怀里赖着,拎起那只装了篮球的书包,进门、换鞋、洗脸、擦手,一气呵成。
晚饭早在陆木木回来前就备好了,阿姨已下班。陆景桁想把他放沙发上,自己去厨房端菜,可陆木木搂着他脖子死活不撒手。
“我不要下去!哥哥,抱我嘛——,要抱着。”
再怎么无理取闹的要求,只要陆木木是以“我要……”为开头,陆景桁就没有不应允的。
况且陆木木只是想要抱一抱而已。
陆景桁自然是顺着他来。
怀里抱着个懒洋洋的小木头,陆景桁只有一只手端菜,来来回回往厨房走了好几趟,晚餐才总算是都摆上了餐桌。
陆木木窝在他怀里不动弹,伸出一只手颐指气使地指挥陆景桁给他夹菜。
晚餐菜不多,四菜一汤。可乐鸡翅、酸菜鱼、板栗烧鸡、麻婆豆腐、瘦肉蛋花汤。
全是某人前不久在车上许的愿。
陆木木吃得心满意足。
见他吃饱就眼皮打架,陆景桁抱着他在屋里踱步消食。
“木木,刚吃饱先别睡。消会食等下去洗澡。”陆景桁拍拍怀里人的后背,温声哄道。“今天怎么这么困,打球累着了?”
“打球当然累了。”陆木木声音蔫蔫的,“哥,你今天喝养胃茶了吗?”
“喝了。”
陆木木对这两个字不满意,搂着对方脖颈的手收得更紧,“喝了多少?什么时候喝的?今天胃有没有不舒服?”
陆景桁嘴角勾起来,怀里的人脑袋蹭在他颈窝处,毛茸茸的,“喝了一大杯,在你回来路上喝的,今天没有不舒服。”
“木木,今天跟谁打的球?能把你累成这样,晚饭都多吃了不少。”
陆木木平日吃得少,还挑嘴,味道稍不合意就一口不碰。陆景桁为此没少操心——逼他吃,看他眼泪汪汪勉强下咽,一副要呕的样子,他心疼;可任他吃得少,又怕他营养跟不上。
这些年不知换过多少阿姨,陆景桁自己也学着下厨,总算是合了小祖宗的胃口,好不容易追在后头给喂到这么大,属实不容易。
“还能跟谁啊……程浩他们呗。”陆木木抬起一点脑袋,扶着陆景桁后脑勺,跟他鼻尖贴着鼻尖,“那个球太脏了,哥哥给我买个新的我明天带去学校。”
窗外夜幕低垂,客厅暖黄的灯光笼在陆景桁身上,让他原本冷峻的面容柔和不少。
陆木木看着他温柔的眼眸,忍不住亲了一口。哪怕这张脸从小看到大,他还是在心里默默感叹,他哥真帅啊^_^。
陆景桁依旧不紧不慢地踱步,感觉怀里的人应该消食消得差不多了,才抱着他坐到沙发上,双手牢牢将人锁在身前。
他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陆木木,语气仍然温和,“嗯,新球明天早上给你放书包里。”
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问:“木木,跟程浩打的球?”
陆木木懒懒地趴在他怀里,他今天太累了,异能使用实在消耗精力,“是啊……程浩那球技……”
“程浩放学不久就来了江盛。我走的时候他还没离开。”
陆木木瞬间清醒了。暗骂:程浩我真的恨你。没事跑去江盛干什么。
陆景桁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语气如常,陆木木却嗅到一丝微妙的危险。
他身体僵了一瞬,挣扎着想从他哥怀里出来,但是陆景桁圈住他后腰的手收得很紧,他一点离开的余地都没有。
“我……”
陆木木垂下眼睫,脑中高速运转迅速打定主意,又趴回陆景桁肩头。
“哥哥……我在学校受欺负了……”这回声音是真的委屈,“就那个赵明宇,他总看我不顺眼……放学约我打球,分明是想在场上让我难堪!”
陆景桁知道赵明宇。
他父亲赵志远近来不安分,生意场上没少给江盛下绊子。江盛与赵家积怨已久,原本没太把赵家看在眼里,现在赵明宇居然好巧不巧敢欺负到陆木木头上,那这账是非算不可了。
“赵家手段阴损,赵明宇要欺负你,你就怼回去,有什么事哥来给你兜底。”陆景桁拍拍陆木木的后背,“但别跟他纠缠太久,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耍阴招。”
“我当然要怼回去了,我今天在球场上可是把他虐爆了!”陆木木的小尾巴又要翘起来,转头绘声绘色德跟陆景桁描述在球场上赵明宇是如何嚣张,又是如何被他的超高球技啪啪打脸的。
“我就是故意答应跟他打球的,哼,这下看他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嚣张。”
“他嚣张不了多久了。赵家敢跟江盛叫板,就要做好满盘皆输的准备。”陆景桁一只手按住陆木木后腰,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屁股,木木,既然是跟赵明宇打球,为什么骗我说是程浩?”
陆木木以前从不对他撒谎的,念了高中不知道跟谁学的坏毛病。孩子叛逆期到了?
“你在外边怎么玩我都不管你,只有两点,第一保护好自己,第二不许对我撒谎。”陆景桁声音严肃下来。
陆木木缩在他怀里不吭声。
陆景桁又拍了一巴掌。“木木?”
“我在学校都被欺负了你还凶我……”陆木木挣扎着不要坐在陆景桁腿上了,眼泪一颗颗地滚下脸颊,“我还不是怕你担心我才那么说的……你一点都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还要怪我……”
“我不要你抱了,放我下来,”挣了半天没挣开陆景桁的手,陆木木哭得更大声了,眼尾一片通红,“你还打我……呜呜,你干脆打死我好了!”
那两下巴掌打得还没陆木木搂陆景桁脖子时手重,哪里就能委屈成这样。
原本还想扳一扳他撒谎的毛病,但陆景桁看着他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根本舍不得再说一句重话,只好抱着他安抚道:“不打了不打了,是哥错怪你了。赵明宇欺负你,过几天哥给你报仇,好不好?”
陆木木适时地收起眼泪,把脸上的泪痕和鼻涕一股脑全擦在陆景桁昂贵的西装上,“怎么报仇?”
“过几天衢江那边有一场江盛举办的小型拍卖会,是匿名竞拍,明面上是古玩展览,拍卖会赵家肯定会去,哥送你去压一压他们的气焰,他们拍什么你就跟什么,哥给你出钱。”
陆景桁抱起陆木木往浴室走,一边讲这次拍卖会的流程一边给他脱了衣服洗澡。
“陆景桁……我困……”
陆木木顶着一头泡沫,下巴枕在陆景桁肩上,任由他哥给他搓洗身体,晚上这一哭一闹让本就虚弱的身体更累了,他闭着眼,脑中仔细复盘着今天下午的事。
暂时瞒过陆景桁,他倒是要看看这个来历不明的王副校长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水声淅淅沥沥,把洗完澡昏昏欲睡的陆木木抱起来吹头发,吹完头又抱回房里盖好被子,陆景桁才自己去冲澡。
陆木木睡觉很不安分,非要陆景桁抱着才能睡得安稳,若是陆景桁有工作要忙,就一定要他坐在自己身边,揪着他的衣角才肯睡。
对陆木木来说,陆景桁的怀抱就像人类需要呼吸喝水,是不可或缺的生存条件——仿佛一旦没有了这样的拥抱他就会立刻死掉。
陆木木迷迷糊糊地想着李闵对他的异常探究,明天上午有场数学小测,他得想个法子去探探李闵……
还没理出头绪,昏沉的思绪突然被一阵来电铃声打断。
是陆景桁放在枕边的私人手机。
陆木木没睁眼,听到他哥一边擦头发一边过来接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清晰传来。
“喂,是陆木木家长吧?我是孩子的班主任李闵,是这样的……”
(本章正文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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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责任小剧场】之《罚站危机》
某天。
陆景桁第一次发现陆木木撒谎,沉着脸指了指墙角:“站好。“
陆木木磨磨蹭蹭挪过去,不到三分钟就开始哼哼:“哥哥我腿酸...“
“站直。“
“头晕...“他晃晃悠悠往陆景桁身上倒,“要哥哥抱才能好。“
陆景桁伸手扶住他,正要板着脸教育,怀里的人已经软绵绵挂在他身上,眼泪马上溢满眼眶:“反正我是站晕了也没人管的小木头...“
最后陆景桁只好认命地抱起陆木木,坐在沙发上给他揉腿。
“下不为例。“陆景桁捏他后颈。
“知道啦——“陆木木拖长声音,在哥哥看不见的角度对墙角做了个鬼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