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马小跳的日程表,比小学生时代的课程表还要密不透风。
二十五岁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为没写完作业而被路曼曼追着满校园跑的淘气包。笔挺的西装取代了沾满颜料的T恤,他学会了在镁光灯下微笑,在谈判桌上周旋。只是偶尔,在冗长会议的间隙,他松开领带结的那个小动作,还会泄露一丝属于“马小跳”的本性。
而能让他瞬间变回那个手足无措的男生的,全世界大概只有一个人——路曼曼律师。
此刻,路曼曼就坐在他对面,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眼神锐利如初。她是代表市民来就“人民路198号”历史建筑保护问题,与市政府进行最后磋商的。
“马市长,”路曼曼的声音清脆,公事公办,“我们的立场很明确,保护方案必须写入具有法律效力的补充条款,而不是一句模糊的承诺。我不希望看到它变成下一个被推倒的‘记忆角落’。”
又是这样。马小跳心里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她永远在给他立规矩。小时候是“不许迟到”、“不许吵闹”,现在是“不许破坏城市文脉”。她那个用来记他名字的小本本,好像进化成了更厚更专业的法律文书。
“曼曼……”他试图缓和气氛。
“路律师。”她冷静地纠正。
“好,路律师。”马小跳坐直身体,“政府的承诺是认真的,但开发需要平衡……”
“平衡不等于妥协底线。”路曼曼毫不退让,“马小跳,你忘了当年我们一起在‘记忆角落’写生的日子了吗?你说过那里有全镇最甜的棉花糖!”
会议室瞬间安静。几位副局长尴尬地低下头假装看文件。马小跳的脸颊微微发烫。只有路曼曼,敢在如此正式的场合,连名带姓地叫他,还提起棉花糖。
最终,会议在马小跳代表市政府原则上同意路曼曼团队提出的保护方案后结束。送走路曼曼,马小跳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座他管理的城市,心里却空了一块。
这种空洞感,几年前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填补的方式。那时,他遇见了长大后的安琪儿。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而是温柔沉静的舞蹈老师。马小跳被她身上那种与路曼曼截然不同的宁静气质吸引,发起过热烈的追求。他以为那就是爱情。
但安琪儿只是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他:“小跳,你是个很好的人。但你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总是在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马小跳当时不明白。直到此刻,他被路曼曼用“人民路198号”和“棉花糖”打得溃不成军时才恍惚觉得,安琪儿或许是对的。
周末,一场小学同学聚会。毛超、张达、夏林果他们都来了。路曼曼也来了,卸下了律师的锋芒,多了几分松弛。大家聊起童年趣事,笑声不断。不知是谁起哄,玩起了游戏,酒过三巡,路曼曼明显醉了,眼神迷离,趴在桌上,嘴里嘟囔着什么。
聚会散场,作为在场唯一没喝酒(借口明天有早会)且“有车”的人,送路曼曼回家的任务理所当然落在了马市长肩上。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路曼曼歪着头,呼吸间带着甜香的酒气,安静得像个娃娃。车开动后,城市的霓虹在她脸上流转。
开到一半,她忽然喃喃开口,像是梦呓:
“马小跳……你个笨蛋……”
马小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哑然失笑。醉了还不忘骂他。
但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踩了刹车。
“……提案书……第三页……数据错了……我都……给你用红笔……圈出来了……也不改……”
马小跳愣住了。那份上周被路曼曼在会议上批得“体无完肤”的提案,她竟然私下里还帮他仔细检查过?
“……当市长……了不起了……还不是……要我……管着你……”
她的声音带着醉后的软糯和委屈,断断续续。
“……安琪儿……有什么好……她都不知道……你怕打雷……”
马小跳的心跳如擂鼓。他怕打雷这个秘密,除了他爸妈,只有小时候同桌的路曼曼知道。有一次春游突遇暴雨雷鸣,他吓得脸色发白,是路曼曼一边嫌弃地说“马小跳你真没用”,一边故意大声唱歌,盖过了雷声,陪他走到营地。
“……棉花糖……我……我也喜欢的呀……”
最后这句,轻得像一片羽毛,扫过马小跳的心尖。他缓缓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看着身边这个即使醉了,梦里还在数落他、却又悄悄帮他改错、记得他所有弱点的女人。
十几年的光阴,那些争吵、竞争、看似对立的轨迹,在这一刻被醉话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她一直都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管”着他,从未离开。
马小跳伸出手,极轻地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温柔得连他自己都惊讶。
“知道了。”他对着熟睡的路曼曼,像是承诺又像是叹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以后……还让你管。”
夜色温柔,车厢里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人民路198号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童年星星。马小跳想,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亲自去确认那份保护方案的最终细节。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用红笔圈出任何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