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特拉的阴影

冰冷的肾上腺素取代了疲惫，瞬间冲刷着伊萨的每一根神经。控制台上，代表能量锁定的红色三角标志如同滴血的獠牙，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战术示意图。数百个光点，代表着未知的舰船，已经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时砂之塔像一头误入狼群的、古老而疲惫的巨鲸，静静地悬浮在真空之中，刚刚逃离时序乱流的震颤还未完全平息，就又陷入了新的、更具实感的绝境。

【警告！高强度能量聚焦于塔身关键结构节点！建议立即启动最高级别防御力场！】

最高级别防御力场？伊萨瞥了一眼能量读数——16.1%。刚才强行使用时之沙对抗时空涡流，加上最后的跃迁机动，消耗了超过1%的宝贵能源。启动最高防御，或许能抵挡第一轮齐射，但能量储备会瞬间跌落到15%以下，届时，塔内的生命维持系统将开始连锁关闭，八十七亿沉眠者将在无知无觉中死亡。

不能硬抗。

他快速操作控制界面，将塔的外部传感器灵敏度调到最高，同时全面收缩非核心系统的能源供应，将每一份能量都优先供给到基础维生和传感器阵列上。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这些包围者是谁，他们想要什么。

舰船的影像被放大在主屏幕上。它们的设计风格充满了攻击性，棱角分明，装甲厚重，舰首突出的能量炮管闪烁着不祥的幽蓝色光芒。这不是探险队，也不是友好的外交使团，这是纯粹的战争机器。它们的舰体上喷涂着一个统一的标志：一个被三道交错弧线贯穿的菱形图案，线条锐利，充满了一种冷酷的秩序感。

没有通讯请求，没有身份识别信号广播。只有沉默的、步步紧逼的包围圈在缓慢收缩。压迫感透过冰冷的屏幕，几乎要让空气凝固。

伊萨尝试激活塔的通用通讯协议，以最大功率向所有方向广播一段包含基础数学序列、物理常数和和平意向的信息。这是古老的第一类接触标准流程。

信号如同石沉大海。对方毫无反应，只是锁定着他的能量读数似乎又增强了几分。其中几艘体型较小的、如同匕首般的快速突击舰，开始脱离编队，以一种挑衅的姿态，高速掠过时砂之塔的外壳，最近的时候，几乎要擦碰到塔身那古老而斑驳的金属表面。

他们在试探。像是在评估这头突然出现的“巨鲸”是否还有反抗的力气。

伊萨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不能坐以待毙。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悬浮的沙漏。时之沙……能否用于攻击？哪怕只是制造一次小范围的时间凝滞，为塔争取到脱离包围圈的机会？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否决了。且不说再次违规使用时之沙可能带来的不可预知风险，单单是能量的消耗他就无法承受。而且，对方舰船数量太多，一次小范围的时间干扰，无法改变整体态势。

就在他思维飞速运转，寻找任何可能的生路时，传感器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来自包围圈外的窄频信号。信号源非常遥远，似乎来自那颗蓝绿色星球的方向，其编码方式与包围他们的舰队完全不同，更加复杂，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生物节律的波动感。

信号很弱，几乎被背景辐射和敌方舰队的能量干扰所淹没。伊萨调动了所有的计算资源，试图解析它。这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加密程度极高的数据流，其中夹杂着强烈的警告意味的重复代码。

“……危险……逃离……阿斯特拉……”

阿斯特拉？这是一个名字？是这颗星球的名字，还是这支舰队所属势力的名称？

就在他试图进一步分析时，包围他们的舰队终于有了新的动作。位于阵列最前方的一艘、体型堪比小型城市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巨舰，其舰首的主炮口开始汇聚起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芒。能量读数瞬间飙升，远远超过了之前锁定时的级别。

他们要开火了！不是警告，是致命的攻击！

伊萨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下意识地就要启动最高防御力场，哪怕与塔同归于尽，也不能坐视沉眠者们被毁灭——

千钧一发之际！

那艘巨舰主炮汇聚的能量突然发生了剧烈的、不稳定的波动！幽蓝色的光芒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干扰了一样，骤然衰减、溃散！与此同时，整个敌方舰队的阵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混乱，通讯频道里（虽然对方未向塔开放，但塔的监听设备捕捉到了公共频段的噪音）传来一阵尖锐的、意义不明的杂音，仿佛某种电子对抗达到了顶峰。

是那个微弱的信号源！是它在干扰攻击！

机会！

伊萨没有半分犹豫。他立刻放弃了启动防御力场的打算，转而将剩余的能量疯狂注入到塔的推进系统中——不是用于长距离航行，而是用于短距、无规律的紧急规避机动。同时，他将刚才捕捉到的那个微弱信号源的坐标，设定为机动的主要方向！

时砂之塔这头古老的巨鲸，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庞大的塔身以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近乎笨拙而狼狈的姿态，猛地向一侧倾斜、加速！它撞开了几艘靠得过近的敌方小型舰只，在密集的炮火锁定间隙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敌方的反应极快。短暂的混乱后，更多的舰船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引擎喷吐出耀眼的尾焰，紧追不舍。能量炮火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来，在塔的防御力场上炸开一团团无声的能量焰火。防御力场的能量读数开始稳步下降。

15.8%... 15.5%... 15.2%...

伊萨紧咬着牙，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作幻影，操控着这座庞然大物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他利用塔自身巨大的体积和结构，以及敌方似乎投鼠忌器、不敢使用最大威力毁灭性武器的心理（他们似乎想捕获而非摧毁？），进行着惊险万分的规避。

他朝着那个微弱信号源的方向冲刺。虽然不知道那是朋友还是另一个陷阱，但这是他唯一的、不是立刻死亡的选择。

追逐战在冰冷的宇宙舞台上上演。时砂之塔拖着不断衰减的能量护盾，像一颗流星，划过陌生的星空，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带着菱形标志的死亡舰队。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颗蓝绿色星球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它很美，蓝色的海洋占据了大部分表面，绿色的陆地板块如同岛屿般散布，白色的气旋在其上缓缓移动。但在那静谧的美景之下，靠近星球轨道的位置，可以看到更多战争的痕迹——漂浮的太空堡垒残骸，如同幽灵般无声滑过的侦察卫星，以及偶尔亮起的、短暂而激烈的能量交火闪光。

这颗星球，正处于战争状态。

而追捕他们的“阿斯特拉”舰队，显然是其中一方。

终于，当时砂之塔的能量储备跌破15%大关，防御力场已经变得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时，伊萨驾驶着塔，冲入了一片密集的小行星带。这里环境复杂，巨大的岩石和冰块为躲避追击提供了天然的屏障。

也正是在这里，那个一直微弱的信号，突然变得清晰和强烈起来。

【跟随导航信标。重复，跟随导航信标。我们提供临时庇护。】

一个冷静的、带着明显电子合成质感的女声，通过一个特定的加密频道，直接接入了时砂之塔的主通讯系统。同时，一个不断闪烁的绿色信标，出现在伊萨的导航屏幕上，指引着一条穿过复杂小行星区域的路径。

伊萨没有时间怀疑。他立刻调整航向，紧随信标。

身后的阿斯特拉舰队似乎对这片小行星带有所顾忌，追击的速度明显放缓，但仍在外围游弋，如同等待猎物疲惫的狼群。

跟随信标穿梭了大约十几分钟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小行星带的深处，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由数块拼接而成的、形状不规则的太空站。它看起来颇为老旧，表面布满了修补的痕迹和各式各样的天线、武器平台，与其说是一个基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武装到牙齿的太空废船集合体。它的主体结构上，喷涂着一个与阿斯特拉菱形标志截然不同的图案：一个简化的、如同神经树突或者根系般蔓延开来的银色纹章。

“未知船只，这里是‘根须’网络节点，‘避风港’前哨站。请按照指示停靠在三号对接港。你们的能量信号极其不稳定，建议立刻进行维护。”

合成女声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伊萨看着屏幕上那个巨大的、看起来杂乱却自有一种顽强生命力的太空站，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是能量储备降到了危险的14.9%，并且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敌意和战争的星域。

他按照指示，操控着疲惫不堪的时砂之塔，缓缓靠近那个指定的对接港。巨大的机械臂延伸出来，准备与塔身进行硬连接。

在对接程序启动的嗡鸣声中，伊萨最后看了一眼外部传感器传回的图像。阿斯特拉的舰队依然在小行星带外围虎视眈眈，而眼前这个“根须”网络的“避风港”，与其说是港湾，更像是一个更大、更复杂的迷宫入口。

他拯救了塔，使其免于在时序乱流中毁灭，免于在阿斯特拉的炮火下化为灰烬。但他将塔和其中沉睡的所有生命，带入了一个怎样的未来？

对接完成。气密门开始检测。

伊萨深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作为最后的图书馆员，他的职责远未结束。他需要了解这个世界，需要找到补充能源的方法，需要弄清楚“阿斯特拉”和“根须”究竟是什么，更需要决定，是否要相信这些提供庇护的、神秘的“根须”。

他转身，走向通往对接港的气密门。门的那一边，是一个充满未知的新世界，以及可能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第一个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