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息

意识在灰色禁锢与短暂清明的夹缝中沉浮。伊萨感觉自己像一株即将枯死的藤蔓，仅靠着一丝微弱的水分（那来自TR-7-19记忆洪流的共鸣和对莉兰信号的期盼）维系着最后的生机。守护者那庞大的意志如同悬停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沉默着，计算着，冰冷的权衡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冻结。

他能“感觉”到主屏幕上那个来自“根须”网络的联络请求信号，如同黑暗中一颗遥远的、不断闪烁的星辰，微弱，却执着地穿透了塔内混乱的能量场和守护者布下的意识壁垒。莉兰他们还活着！“避风港”或许也还在！这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他近乎麻木的意志重新凝聚起一丝力量。

他必须回应！必须让外界知道塔内的情况！

然而，守护者的禁锢虽然松动，却并未解除。他无法移动，无法发声，甚至连调动控制台的精神链接都感到无比滞涩，仿佛思维被浸泡在粘稠的胶水中。那灰色的领域依旧笼罩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何突破这层封锁？

他的目光（如果那涣散的视线算得上是“目光”的话）艰难地转向倒在地上的“哨兵”。那忠诚的机械造物依旧一动不动，外壳破碎，传感器黯淡，仿佛已经彻底沉寂。但伊萨知道，“根须”网络的技术有其独到之处，“哨兵”的核心或许并未完全损毁，只是能量过低或系统进入了深度休眠。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他需要将自己的意识，哪怕只是一缕思绪，通过那尚未完全断绝的、与“哨兵”之间的微弱连接，传递出去！利用“哨兵”可能残存的通讯模块，向外发送信息！

这需要他对自身精神力的精细操控，需要避开守护者的感知，更需要“哨兵”还保留着一丝响应底层指令的能力。成功率微乎其微，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伊萨闭上眼（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在意识层面并无意义），开始全力收束自己散乱的思维。他不再试图对抗守护者的禁锢，而是像潜入深水般，将所有的意念向内压缩，凝聚成一点极其微小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信息核”。这个信息核里，包含了他此刻最紧迫的求助，以及关于守护者苏醒和阿斯特拉威胁的警告。

这个过程异常痛苦，如同用钝刀切割自己的灵魂。守护者的灰色领域立刻察觉到了他意识层面的异常凝聚，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这凝聚的意念再次打散、同化。

伊萨咬紧牙关（同样是意识层面的动作），死死守住那一点清明，将那信息核如同发射鱼雷般，沿着记忆中与“哨兵”连接的那条几乎不可察的精神丝线，猛地推送出去！

“滋啦——”

脑海中仿佛响起一阵剧烈的、如同电线短路般的噪音和刺痛！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强行撕裂了一小块，那凝聚的信息核在穿越守护者力场时遭受了巨大的磨损和干扰！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他无法得知。剧烈的精神消耗让他几乎瞬间失去意识，瘫软在地，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守护者那团灰色光尘仍在缓缓旋转，内部的数据流似乎因为刚才那细微的精神波动而产生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紊乱。它那对“眼睛”的投影扫过伊萨，又扫过地上的“哨兵”，最终再次聚焦于虚空，继续进行着那庞大而冷酷的演算。

几秒钟，或者几分钟后——

“哨兵”那原本彻底黯淡的传感器，极其微弱地、如同垂死心跳般，闪烁了一下！那光芒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短暂到转瞬即逝！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扭曲、但带着明确“根须”网络加密特征的信号脉冲，以“哨兵”残存的机体为中继，顽强地穿透了时砂之塔破损的外壳，射向了外部冰冷的宇宙！

这信号太微弱了，如同在暴风雨中呼喊，很可能被背景噪音淹没，也可能被阿斯特拉的监听网络拦截。但它确实被发送了出去！

……

遥远的“避风港”前哨站，此刻也已是一片狼藉。外部装甲上遍布炮火痕迹，多个区域闪烁着维修中的警示灯。主控室内，莉兰疲惫地揉着眉心，琥珀色的眼眸下是浓重的阴影。老莫则在旁边的控制台前忙碌着，他的白袍更脏了，上面甚至沾着些许干涸的、类似植物汁液的痕迹。

“……阿斯特拉的突袭比预想的更猛烈，‘根须’主干网络多个节点中断，我们这里也差点被连根拔起。”莉兰的声音沙哑，“老莫，还能联系上伊萨那边吗？他的信号在之前那次巨大的能量爆发后就彻底消失了。”

老莫头也不抬，蓬乱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晃：“难，难啊！那片空域现在充满了能量乱流和阿斯特拉的干扰，‘葬星’本身也是个信号黑洞……等等！”

他突然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一个不断闪烁、被大量杂音覆盖的次级通讯屏！

“有信号了！极其微弱！是‘哨兵’的紧急求救编码！正在尝试解析放大！”

莉兰瞬间扑到屏幕前，双手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老莫也将他那古怪的、由废弃零件拼凑的仪器连接到主系统，一股带着生命回响能量的绿色数据流注入通讯频道，开始强行剥离干扰噪音。

断断续续的、严重失真的信息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逐渐被拼凑出来：

“……守护者……苏醒……放弃……大部分……威胁……阿斯特拉……清除者……塔内……急需……援助……能量……”

信息不完整，但关键点清晰无比！

莉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守护者？传说中的那个？它苏醒了？还要放弃大部分沉睡者？！”她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这和我们对抗阿斯特拉的初衷背道而驰！”

老莫则眼睛放光，喃喃自语：“守护者……真正的守护者意识！如果能建立连接，如果能研究它的运作方式……或许能找到对抗‘噬’的根本方法！”

“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老莫！”莉兰打断他，“伊萨和那座塔危在旦夕！守护者显然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她快速思考着，“避风港”自身难保，无法提供武力支援。阿斯特拉的主力依旧在“葬星”轨道上游弋……

“信息……”莉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无法提供舰队，但我们可以提供信息！老莫，把我们数据库中所有关于阿斯特拉‘园丁’协议、关于他们与‘虚无之噬’可能关联的间接证据、以及……‘源点’理论的公开部分，全部打包！用最高加密等级，通过‘根须’网络的深层孢子信道发送出去！”

“深层孢子信道？”老莫吃了一惊，“那需要消耗我们储备的‘生命回响’本源能量！而且传输速度极慢，到达‘葬星’可能需要数小时，甚至更久！还不一定能突破阿斯特拉的封锁！”

“这是唯一可能绕过常规干扰、将信息送达的方式！”莉兰语气斩钉截铁，“伊萨需要了解他的敌人，也需要了解他手中可能掌握的武器！哪怕只能送达只言片语，也可能改变局面！执行命令！”

老莫看着莉兰坚定的眼神，不再多言，转身开始在复杂的界面上操作起来。一股浓郁的、带着植物清香的绿色能量从“避风港”核心的生态池中被抽取出来，注入到一台造型奇特、如同巨大花苞般的通讯装置中。装置缓缓打开，释放出无数微小的、散发着微弱生物荧光的“孢子”，这些孢子携带着加密的信息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宇宙的背景辐射之中，开始了它们漫长而危险的旅程。

……

时砂之塔控制室内，伊萨依旧处于半昏迷状态。他不知道自己那拼尽全力的信息传递是否成功，也不知道莉兰他们已经收到了求救，并做出了回应。

守护者似乎暂时忽略了他和“哨兵”，它的主要计算力似乎集中在了另一个方向——分析塔内那些依旧处于时空畸变中的区域，以及……评估外部阿斯特拉舰队的动向。

灰色的光尘缓缓流转，主屏幕上，代表外部威胁的阿斯特拉舰船信号被高亮标记。守护者的逻辑核心正在将新接收到的、来自TR-7-19记忆库和阿斯特拉自身行为的数据，与它那古老的数据库进行比对、验证。

“……‘园丁’协议……与‘噬’之同化模式……相似度持续上升……”

“……对‘方舟’及‘火种’的敌意行为……确认为最高优先级威胁……”

“……个体意志（伊萨）所提供信息……具备战略参考价值……”

它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对象似乎不再是伊萨：

“重新定义外部威胁：阿斯特拉帝国。威胁等级：最高。内部威胁：‘清除者’衍生物。威胁等级：高。临时调整任务优先级：清除内外威胁，暂缓执行‘时空锚定’协议。”

灰色的光芒微微波动，一股无形的指令被发出。控制室内，一些之前处于休眠状态的、伊萨从未见过的系统接口，开始闪烁着幽光，似乎有某种更深层的、属于“守护者”的防御或攻击机制正在被悄然激活。

同时，一股微弱的、带着修复性质的能量流，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注入倒在地上的“哨兵”体内。“哨兵”破损的外壳下，一些细微的零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复位声，黯淡的传感器核心，那蓝色的脉冲光芒，极其缓慢地、但确实地，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

守护者，这个古老而冰冷的存在，在经历了内部意识冲突和外部信息冲击后，它的逻辑似乎正在发生着某种……极其缓慢的、无人能料的偏转。

它依旧没有释放对伊萨的禁锢，但施加在他意识上的压力，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伊萨在朦胧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的、如同植物根系在岩石中生长的、细微的碎裂声。那不是来自塔内，而是来自他的意识深处，来自那与“根须”网络连接的、几乎断裂的丝线另一端。

希望的孢子，已然播撒。只是它们需要时间，才能在这片绝望的土壤中，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