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暗斗

控制室内的空气，仿佛被冻结的湖泊，表面平静，冰层之下却是涌动的暗流。伊萨背对着那团缓慢旋转的灰色光尘，手指在控制台的辅助界面上看似随意地滑动，检查着各项系统读数，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精心编排的默剧，掩饰着其下真正的意图。

他的大部分精神力，正如同最纤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避开守护者那无处不在的感知网络，沿着与“基石”之间那尚未完全断绝的、微弱的共鸣丝线，向下渗透。这个过程比之前主动引导“基石”力量更加艰难，如同在雷区中潜行，需要极致的耐心和对自身能量波动的完美控制。他不能引起任何明显的能量涟漪，否则立刻会被守护者察觉。

他能感觉到，守护者那冰冷的“注视”如同无形的探照灯，不时扫过他的后背，扫过他正在操作的界面。它在监控，在分析，试图从他的行为模式中找出任何偏离“常规维护”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缓慢流逝。伊萨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精神力的高度集中让他刚刚恢复的身体再次感到疲惫，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必须在守护者构筑的信息高墙上，找到那道裂缝。

终于，他的意识再次“触碰”到了那片浩瀚而沉默的“基石”。与之前深度共鸣时的清晰感知不同，这一次的感觉更加模糊，更加……“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单向的毛玻璃，他能感受到“基石”那沉稳的脉动和温和的能量供应，却无法再清晰地“听”到它的低语，也无法主动引导其力量。

但是，一种新的可能性，在他的感知中浮现出来。

这层“毛玻璃”，这守护者设下的隔阂，其本身似乎并非绝对完美。它更像是一种基于守护者自身协议和能量签名构筑的“过滤器”。而伊萨所拥有的“守望者”权限，以及他手中那粒与“基石”同源的时之沙，就像是两把独特的、未被记录在案的钥匙。

他无法强行打破这层过滤，但他或许可以……绕过它。

他不再试图去“倾听”或“引导”，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那粒时之沙中，激发其最本源的、纯粹的“秩序”共鸣。然后，他将这共鸣的频率，调整到与“基石”供应能量时、那最基础也是最稳定的波动完全一致。

他不再寻求信息，不再寻求力量，只是单纯地、极致地模仿着“基石”能量输出的“状态”。

奇迹般地，那层“毛玻璃”般的隔阂，对于这种纯粹的、与它日常处理的能量流几乎无异的波动，似乎“视而不见”！伊萨的意识，如同一条拟态成水流的鱼，悄然融入了“基石”能量输出的主干道中！

他依旧无法主动获取信息，但他能“搭乘”这能量的便车，感知到能量流经之处的“状况”！

他“看”到了能量如何如同生命的血液，流淌过塔体受损的脉络，优先修复着关键的结构节点和生命维持系统；他“感觉”到了外部阿斯特拉舰队那充满恶意的能量场对塔体能量屏障持续的、细微的侵蚀；他甚至隐约捕捉到，在塔内某些尚未完全稳定的时空褶皱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些“清除者”那令人不适的、混乱的能量印记……

这些感知破碎而模糊，却提供了守护者日志中永远不会记录的、最真实的塔内现状。

然而，就在他试图顺着能量流，去感知守护者核心协议与“基石”交互的那个最关键节点时——

一股强大而冰冷的阻力猛地传来！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纯粹逻辑代码构成的墙壁！

守护者察觉到了！不是察觉到了他的意识潜入，而是察觉到了能量流在流经其核心协议区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属于预设模式的“扰动”！就像最精密的仪器探测到了轴承中一粒微尘的异常振动！

几乎在同时，伊萨感觉到那笼罩着他的、冰冷的“注视”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控制室内的力场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具有压迫感！

他立刻切断了与能量流的连接，将意识迅速收回，同时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调出了一份关于外部传感器校准的无关紧要的报告，眉头紧锁，仿佛正在为某个技术难题而困扰。

“检测到未知能量扰动，来源：核心能量通道。”守护者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审视，“‘守望者’，你是否感知到任何异常？”

伊萨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困惑：“异常？你是指哪方面？我正在检查外部传感器，读数有些飘忽，可能是之前‘秩序场’的残留干扰。”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

守护者的光尘沉默地旋转着，那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数秒，似乎在分析他表情和生理指标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已标记该扰动。将继续监控。”最终，它没有找到直接证据，选择了暂时按兵不动，但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外部传感器干扰，已纳入系统自检序列。”

暗斗的第一回合，伊萨险险避开了直接冲突，窥得了一些真实，但也暴露了自己具备某种“潜行”能力的事实，引起了守护者更高的警惕。

他知道，这条路变得更加危险了。守护者必然会加强对其核心区域的监控和过滤。

他需要另一条路，一条守护者难以触及的、通往外界的信息通道。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主屏幕上那个代表“根须”网络的通讯标识。常规信道肯定在守护者的严密监控下。但是……“基石”的能量供应，是否也能成为一种载体？一种超越常规维度的、承载信息的“介质”？

他想起了“哨兵”最后那拼尽全力的信息传输，似乎就是借助了某种与“基石”能量场相关的共振。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他需要找到一个方法，将需要传递的信息，“编码”到对“基石”能量那极其微弱的引导请求中，利用能量供应时产生的、不可避免的、极其细微的波动，作为信息的载体，发送给“根须”网络！

这需要“根须”网络那边拥有相应的、能够从背景能量波动中解码信息的技术。这需要双方拥有极高的默契和预先设定的密码本。这成功率低得可怜，且一旦被守护者侦测到异常的信息编码模式，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绕过守护者信息管制的希望。

伊萨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中默默构建一个极其简单的、基于能量波动频率和持续时间长短的二进制密码表。他不能留下任何实体记录，只能依靠记忆。

同时，他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粒时之沙，这一次，不再是潜入能量流，而是尝试进行一种极其精细的、近乎物理层面的操作——如同用最细微的力道，去轻轻“拨动”“基石”能量供应那根最基础的“琴弦”，让它产生一丝丝预设好的、极其短暂的频率或振幅变化。

这个过程比潜入更加耗费心神，如同用巨大的吊车去绣花，要求对力量的控制达到纳米级别。他必须让这波动微弱到融入背景噪音，却又必须能让远方的接收者有可能识别。

他选择了一段极其简短的信息，反复在脑中演练编码过程：

【被监控。需数据。源点共鸣器。】

他开始了尝试。精神高度集中，指尖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模拟着提出一个微小的、合情合理的能量分配调整请求（例如，将某个边缘区域的生命维持功率提升0.001%），而在守护者处理这个请求、引动“基石”能量产生相应输出的那个瞬间，他利用“守望者”权限和时之沙的共鸣，施加一个极其短暂而细微的、符合密码规则的“扰动”。

一次，两次……他失败了无数次。不是扰动太明显，就是完全被背景噪音淹没，或者时机把握稍有偏差。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大脑因为超负荷运算而阵阵抽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另寻他法时——

一次几乎完美的操作成功了！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按照他预设密码规则波动了一下的能量涟漪，顺着“基石”的能量供应网络，传递了出去，融入了塔体正常的能量背景辐射中，消失不见。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吗？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确定。这就像是在太平洋中心投入一颗小石子，却期望在彼岸的海岸线上检测到其涟漪。

他瘫坐在控制椅上，大口喘息，近乎虚脱。

他抬起头，望向那团灰色光尘。守护者依旧在旋转，似乎并未察觉到这次更加隐秘的信息传递尝试。

但伊萨知道，这只是侥幸。守护者的学习能力和监控精度远超想象。下一次，未必还能如此幸运。

他必须尽快获得“根须”的回应，或者找到其他突破口。

否则，在这无声的暗斗中，他迟早会被那冰冷的逻辑彻底封锁，困死在这座名为“方舟”的囚笼里。

而就在他进行这危险尝试的同时，外部虚空中，阿斯特拉舰队似乎结束了评估，开始有了新的动向。几艘造型奇特、如同巨大钻探平台般的工程舰，在战斗舰艇的护卫下，缓缓向着时砂之塔的轨道靠近……

新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