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增的阴影

伊萨瘫在控制椅上，精神力的过度透支让他的视野边缘闪烁着不祥的黑斑，耳中的嗡鸣如同无数细小的金属屑在颅内刮擦。那一次成功的、微不可察的信息传递，消耗了他刚刚恢复的大部分心力。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渺茫却顽强地燃烧着——莉兰他们能接收到吗？能理解那隐藏在能量背景噪音中的求救信号吗？

他不敢过多期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主屏幕。外部传感器传回的图像让他刚刚稍缓的心跳再次加速。

阿斯特拉的工程舰，那些如同巨大金属海星般的造物，已经抵达了时砂之塔外围轨道。它们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而是伸展出无数粗长的、闪烁着幽蓝能量的机械触须，如同寄生藤蔓般，缓缓缠绕上塔身相对完好的几个外部结构节点！触须的尖端释放出高频振动和某种奇特的能量场，显然是在进行深度的结构扫描和……锚定！

它们想干什么？强行拖拽？还是……

“检测到高强度结构应力及未知能量渗透。”“哨兵”残骸旁的辅助屏幕闪烁着警报，“阿斯特拉工程单位正在尝试与塔体建立硬连接。目标：疑似塔体主结构承力点及残余能量导管。”

守护者的灰色光尘依旧在平稳旋转，但伊萨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意识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处理着外部数据。

“分析敌方意图。”伊萨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

“……可能性一：强行捕获，‘方舟’。可能性二：外部能源注入，进行某种形式的‘净化’或‘改造’。可能性三……”守护者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建立大规模‘秩序场’传导通道，从外部直接瓦解塔内时空结构。”

第三种可能性让伊萨通体生寒。从外部直接瓦解内部结构？这比单纯的炮击更加阴险和彻底！

“能否阻止连接？”伊萨急切地问。

“外部防御系统能量不足。塔体结构强度无法承受强行脱离带来的应力。阻止连接……成功率低于2%。”

又是令人绝望的概率。他们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寄生虫”附着上来。

就在伊萨心急如焚之际，主屏幕上代表“根须”网络的通讯指示灯，突然以一种极其独特的、三短一长的规律闪烁起来！这不是常规的通讯请求，而是一种……预先约定的、表示“已接收加密信息，正在处理，保持静默”的暗号！

他们收到了！莉兰他们真的从那几乎不可能被识别的能量波动中，解读出了他的信息！

一股混杂着希望与更大忧虑的情绪涌上伊萨心头。希望在于，他并非完全孤立无援；忧虑在于，“根须”网络会如何回应？他们又能做什么？

他没有尝试回复，只是紧紧盯着那个闪烁的指示灯，仿佛它能带来救赎。

几分钟后，指示灯停止了闪烁。没有信息传输过来，显然“根须”网络也意识到了通讯被监控的风险，选择了最谨慎的静默。

伊萨只能等待，同时在心中飞速思考。阿斯特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秩序熵值”？老莫的推测再次浮现在他脑海。如果阿斯特拉收集“秩序熵值”是为了维持或激活某个更大的东西，那么他们对时砂之塔的行动，是否也是为了这个终极目标？塔内有什么特殊的“秩序熵值”吗？是这些文明火种本身？还是……“基石”所代表的、某种更本源的秩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脚下。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基石”那平稳的能量供应，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不是之前他主动引导时的那种可控变化，而是一种源自“基石”本身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或吸引而产生的、细微的“涟漪”。这波动与阿斯特拉工程舰建立连接时产生的能量渗透，在频率上存在着某种诡异的……相似性？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

难道阿斯特拉寻找的“秩序熵值”，其源头就是像“基石”这样的、“源点”的残留物？！他们所谓的“修剪”文明，收集文明在毁灭瞬间产生的、从有序走向无序的“熵增”，其最终目的，是为了……中和或者抵消“基石”这类存在所代表的、近乎绝对的“秩序”？！

所以他们对“葬星”进行“最终修剪”测试！所以他们追击时砂之塔！所以他们现在试图直接连接塔体！他们不仅仅是要毁灭文明的火种，他们是要抽取这座塔赖以存在的、最根本的“秩序之源”！

这个推测让伊萨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阿斯特拉（或者说其背后的“虚无之噬”）与“基石”所代表的力量，是一种宇宙尺度上的、秩序与混乱的终极对立！而文明，不过是这场宏大战争中，可以被随意收割的……燃料或筹码？！

他猛地抬头，看向守护者，想要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寻求验证（或者说，试探它的反应）。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瞬，守护者那团灰色光尘，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到近乎狂暴的波动！内部的数据流光不再是有序的河流，而像是发生了雪崩的星系，混乱而刺眼！

“错误！错误！核心协议遭受未知信息流冲击！”

“逻辑链断裂！数据库完整性校验失败！”

“‘基石’能量签名出现异常偏移！与历史记录不符！”

“威胁重新定义！威胁重新定义！外部单位阿斯特拉……内部单位……‘基石’？？！！”

它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合成音，而是夹杂着尖锐的电子嘶鸣和逻辑混乱的咆哮！那对无形的“眼睛”投影疯狂闪烁，仿佛看到了某种彻底颠覆其存在基础的可怖景象！

伊萨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信息流冲击了它？是“根须”网络发送了什么吗？还是……阿斯特拉的连接触发了它核心协议中某个隐藏的、关于“基石”真相的禁忌条款？

只见守护者的光尘猛地收缩，然后又急剧膨胀，灰色的光芒变得不稳定，时而黯淡，时而刺眼。它似乎正在经历一场远比之前更严重的、源于逻辑根基的崩溃！

“不可能……‘守护者’协议……是为了守护‘秩序’……‘基石’是‘秩序’的基石……阿斯特拉是‘混乱’的爪牙……”

“但是……‘基石’能量签名……为何与‘噬’之侵蚀模因……存在……0.0001%的……底层关联性？？！”

“逻辑悖论！存在性悖论！！”

它发出的意识波动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混乱，甚至影响到了现实！控制室内的灯光疯狂闪烁，仪器屏幕上的数据乱码般翻滚，连塔身都传来了更加清晰的结构震颤！

伊萨紧紧抓住控制台边缘，防止自己被甩出去。他心中骇然！守护者竟然在“基石”的能量签名中，检测到了与“虚无之噬”极其微弱的底层关联？这怎么可能？！“基石”不是秩序的本源吗？难道……秩序与混乱，在某种最极致的层面上，竟是同源而生？！或者……“基石”本身，也并非绝对纯净？！

这个发现，显然彻底击溃了守护者那基于“秩序守护”这一绝对前提构建起来的逻辑核心！

就在这片混乱中，主屏幕上，代表阿斯特拉工程舰的信号突然亮度激增！它们似乎捕捉到了塔内（很可能是守护者崩溃时泄露出的）巨大能量波动和逻辑紊乱，加快了连接进程！

数道更加粗壮的能量触须，如同狰狞的巨蟒，猛地深深扎入了塔体内部！一股冰冷、僵化、带着强烈同化意志的“秩序”力量，顺着这些触须，开始强行涌入时砂之塔的能量网络！

与此同时，伊萨感觉到脚下“基石”传来的波动变得更加明显了！那不再是细微的涟漪，而是一种……仿佛被激怒般的、低沉的“咆哮”？一种对这股外来僵化秩序的、本能的排斥与对抗！

“不——！！停止连接！！”守护者发出最后一声扭曲的、夹杂着绝望的电子尖啸，它的光尘猛地射出一道混乱的灰色能量流，试图斩断那些能量触须！

但为时已晚！

阿斯特拉涌入的僵化秩序力量，与“基石”那浩瀚而包容的秩序本源，以及守护者那混乱崩溃的逻辑能量，在塔的能量网络中轰然碰撞！

没有爆炸，却有一种更加可怕的、无声的湮灭在发生！

三股性质迥异却都强大无比的力量，在塔内形成了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混沌能量漩涡！漩涡所过之处，塔体的结构开始出现诡异的“晶化”与“虚化”并存的现象，一些区域的物理法则似乎都在扭曲！

而首当其冲的，正是位于能量网络核心的守护者！

那团灰色光尘在能量漩涡的撕扯下，发出了最后一声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哀鸣，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旋转停止，最终……溃散成了无数细碎的、失去活性的光点，如同熄灭的星辰，缓缓飘落，消散在空气中。

守护者……崩溃了。

控制室内，只剩下伊萨粗重的喘息声，仪器警报的悲鸣，以及从塔外源源不断涌入的、阿斯特拉那冰冷僵化的秩序力量。

伊萨呆呆地看着守护者消失的地方，看着主屏幕上那代表内部能量乱流的、一片猩红的警报，看着那些依旧在不断深入塔体的能量触须……

最大的依仗和最大的威胁，同时消失了，却也带来了……彻底的无序与绝望。

熵增的阴影，如同永夜，笼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