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而是粘稠的、充满尖锐回响的混沌。伊萨的意识在其中沉浮，如同溺水者，每一次试图上浮都会撞上冰冷的数据碎片和能量乱流的尖刺。守护者崩溃的余波、阿斯特拉僵化秩序的侵蚀、“基石”力量的狂暴余韵……种种力量残留的“噪音”几乎要将他的自我撕碎。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时，一点微弱的、带着植物清冽气息和稳定生命脉动的“信号”，如同穿透厚重淤泥的根须，轻轻触碰到了他濒临涣散的意识。
是“根须”网络！他们回应了！
这股外来的力量温和而坚定，不像“基石”那般浩瀚难以驾驭，也不像阿斯特拉秩序那般冰冷充满敌意。它更像是一种……引导和支撑，帮助他在混沌中重新锚定自我的边界，将他从那意识的风暴眼中，一点点地拉扯出来。
伊萨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肺叶里都灌满了冰冷的铁锈。他依旧瘫在控制椅上，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意识总算回归，虽然依旧疼痛欲裂，像是被无数细针扎过。
控制室内，那片由他强行开辟的“秩序净土”依旧存在，但范围似乎比之前缩小了一些，边缘地带的光芒正在与外部涌入的阿斯特拉僵化秩序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拉锯。主屏幕上，代表这片区域的绿色稳定标识微微闪烁，显示着维持的艰难。
而通讯频道里，一段经过高度压缩、带着“根须”特有生命回响能量签名的信息包，正在被系统缓慢接收和解码。
伊萨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死死盯住解码进度条。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指望。
进度条缓慢爬升……70%……80%……90%……100%！
信息包展开。没有影像，只有莉兰那熟悉的声音，但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绝。
“伊萨，信息收到。情况比预想的更糟。”莉兰的声音语速很快，“老莫分析了塔的结构数据和阿斯特拉的能量模式。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利用‘秩序场’的同化效应，将整座塔改造成一个巨大的‘秩序熵值’提取器，目标直指你所说的‘基石’。”
伊萨的心沉了下去。他的推测被证实了。
“常规救援不可能。”莉兰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阿斯特拉在塔外围布置了干扰力场和重兵，任何舰船靠近都会被瞬间锁定。‘避风港’自身也损失惨重，无法提供武力支援。”
绝望再次如同冰水浇头。
“但是，”莉兰的话锋一转，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老莫提出了一个方案……一个极其危险，甚至可以说是自杀性的方案。”
伊萨屏住了呼吸。
“利用‘基石’本身的力量。”莉兰的声音压低，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老莫认为，‘基石’作为‘源点’碎片，其力量本质是超越常规维度限制的。阿斯特拉的‘秩序场’虽然强大，但本质上仍局限于当前宇宙的物理法则之内。”
“他的设想是：引导‘基石’的力量，不是去对抗‘秩序场’，而是……在塔的内部，强行打开一个通往高维或平行维度间隙的‘临时窗口’。”
打开维度窗口？！伊萨倒吸一口冷气！这比之前的边界萃取和秩序中和更加疯狂！一个控制不好，可能不是逃离，而是将塔放逐到永恒的时空乱流之中，甚至可能引发无法预测的维度崩塌！
“这太冒险了！”伊萨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嘶哑。
“这是唯一可能绕过阿斯特拉封锁、让塔‘消失’在他们眼前的方法！”莉兰强调，“老莫计算过，成功的概率……不到1%。而且，需要满足三个几乎不可能的条件。”
“第一，需要‘基石’的深度配合与能量支持。这取决于你，伊萨，你是唯一的‘守望者’。”
“第二，需要极其精确的坐标计算和维度锚定技术。这方面，‘根须’网络可以调用我们最后的‘世界树’种子数据库，结合老莫的模型进行辅助计算，但误差率依然极高。”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需要一个‘信标’。一个在维度窗口打开的瞬间，能够稳定住窗口结构、并为我们后续可能的追踪或接应提供坐标的‘信标’。这个‘信标’必须与‘基石’力量高度同源，并且……具备足够的‘存在’强度，能够承受维度穿越的撕裂感。”
莉兰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沉重的意味。
伊萨瞬间明白了。与“基石”高度同源，具备足够“存在”强度……这指的不是物体，而是……他自身！或者说，是他与那粒时之沙的结合体！他们是要让他，成为那个“信标”！
这意味着，在维度窗口打开的瞬间，他必须留在塔内，甚至可能需要身处能量风暴的核心，用自己的“存在”去稳定那个极不稳定的通道！生存概率……几乎为零！
通讯频道陷入了死寂。只有塔外阿斯特拉能量触须持续侵入带来的、细微的结构震动声，提醒着时间所剩无几。
伊萨看着主屏幕上那片摇摇欲坠的绿色区域，看着那些依旧在顽强闪烁的、代表幸存沉睡者的生命信号。八十七亿……这个数字如今可能已不足一半，但每一个，都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希望。
他想起了“哨兵”最后的牺牲，想起了守护者崩溃前的混乱与绝望，想起了自己一路挣扎求存的艰辛。
他有选择吗？
投降？将塔和“基石”交给阿斯特拉，换取可能的、屈辱的生存？那与被“修剪”何异？与彻底湮灭何异？
死守？等待能量耗尽，秩序净土被吞没，所有人在僵化的秩序中化为永恒的雕塑？
莉兰的方案，是唯一的，闪烁着微光的，却布满荆棘的道路。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粒光芒略显黯淡、却依旧顽强闪烁的时之沙。它见证了一切，也承载了一切。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甲板，看向了塔外那片被阿斯特拉舰影笼罩的、冰冷的星空。
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在空旷的控制室内响起：
“告诉我具体步骤。”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壮告别，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将个人生死彻底置之度外的决绝。
莉兰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也被他这平静的决绝所震动。随后，更加详细的数据流和能量引导模型开始传输过来。
“老莫会全程辅助计算。我们会调动‘世界树’种子数据库的全部算力，尽力缩小坐标误差。”莉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伊萨……保重。”
通讯暂时中断，显然“根须”网络也需要全力以赴进行准备。
伊萨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莉兰传来的指引，尝试重新建立与“基石”的连接。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祈求或引导，而是……沟通。
他将“根须”网络提供的维度窗口模型、能量需求、以及那近乎自杀性的“信标”计划，通过时之沙作为媒介，尽可能清晰、完整地传递向脚下那浩瀚的“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沟通，不知道“基石”是否会回应这种疯狂的计划。他只能尝试，赌上一切。
起初，“基石”的回应依旧是那愤怒而混乱的脉动，对抗着外来的僵化秩序。但随着伊萨持续不断地、清晰地将计划和其中蕴含的、为了“守护”而非“占有”的意志传递过去，那狂暴的脉动，渐渐出现了一丝变化。
一种……类似于“审视”和“权衡”的意味，开始从那浩瀚的意志中流露出来。
它似乎在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评估伊萨这个“守望者”的决心，评估牺牲与存续之间的代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塔外，阿斯特拉的工程舰似乎完成了初步锚定，更加庞大的能量开始涌入，秩序净土的范围被进一步压缩。控制室内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警报声变得更加急促。
伊萨的嘴角再次溢出血丝，维持与“基石”的深度沟通对他负担极大。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
一股全新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意念，从“基石”深处缓缓涌出。
那不再是愤怒，也不是包容，而是一种……带着古老沧桑和一丝决绝的……认可！
它同意了！
不仅如此，一段更加复杂、更加精妙的能量引导路径和信息，直接烙印在伊萨的脑海中！这并非“根须”网络的模型，而是“基石”自身提供的、关于如何利用它的力量，在特定时空节点撕开维度裂缝，并如何稳固其结构的……本能知识！
这知识超越了老莫的理论，更加古老，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
与此同时，伊萨感觉到，“基石”开始主动将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本源力量，向他汇聚而来！这股力量不再狂暴，而是变得极其内敛、凝聚，仿佛一把即将出鞘的、足以切开维度壁垒的利刃！
而作为代价，伊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基石”的连接变得更加“灼热”，甚至开始侵蚀他的生命本源！他的意识仿佛正在被这股力量同化，自我的边界再次变得模糊！
这就是成为“信标”的代价吗？在稳定维度窗口的同时，自身也可能被“基石”的力量彻底吞噬，化为纯粹的能量结构？
他没有时间恐惧，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按照“基石”赋予的本能知识，开始引导那凝聚到极致的力量，在控制室的上方，一个预设的、经过“根须”网络和“基石”共同计算出的空间坐标点上，开始构筑那个通往未知的“窗口”。
光芒开始汇聚，空间开始扭曲，一种超越听觉的、仿佛来自维度本身的撕裂声，在灵魂层面响起……
荆棘之路，已然踏上。尽头是毁灭，还是新生？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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