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无之噬”那粘稠、冰冷的胃囊中移动,如同在凝固的死亡中掘进。每一寸“前行”,都伴随着精神力的剧烈燃烧和意识被侵蚀的尖锐痛苦。伊萨紧守着那粒光芒愈发黯淡的时之沙,牵引着最后几百个幸存者意识的光点,如同一个行将熄灭的火种,执着地扑向黑暗中那丝微弱的、不和谐的波动。
那波动如同海妖的歌声,飘渺却致命地吸引着他。它代表着此处绝境中唯一的变数,唯一的……非“虚无”。
不知“挣扎”了多久,周围的液态黑暗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那种无所不在的吞噬感依旧强烈,但前方那奇异波动的源头,终于在他的感知中清晰起来——
那并非他想象中的什么“印记”或“坐标”,而是一艘……船的残骸。
一艘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风格极其怪异的星舰,或者说,是某种星舰的碎片。
它的一半舰体似乎已经彻底融化、消失在周围的液态黑暗中,只剩下另外一半,如同被折断的巨兽骨骼,凄惨地悬浮(或者说,嵌在)这片虚无之中。残骸的材质并非任何已知的金属或合金,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介于生物角质和某种结晶之间的物质,表面布满了粗粝的、如同血管或神经网络般凸起的纹路,这些纹路此刻正散发着与那奇异波动同源的、微弱而混乱的能量光芒。
这就是“饥渴氏族”的造物?那个试图利用“网道”技术,却最终坠毁在此的文明?
伊萨小心翼翼地靠近。残骸的断口处参差不齐,边缘依旧在极其缓慢地被黑暗侵蚀、剥离。他引导着时之沙的光芒,照亮了其中一个相对完整的、如同入口般的裂缝。
内部并非想象中的机械结构或控制系统,而是一片更加……有机,甚至可以说是血腥的景象。
扭曲的、如同生物肠道般的通道蜿蜒延伸,墙壁是某种仍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肉质,表面覆盖着粘稠的、散发着腐败甜腥气的液体。无数粗细不一的、类似神经束或能量导管的组织从肉壁上垂下,有些已经断裂,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有些则依旧连接着一些嵌入肉壁的、造型狰狞的、仿佛由骨骼和黑色晶体构成的仪器设备。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极度压抑的、混合了生物实验室、屠宰场和某种邪教祭坛的诡异氛围。这就是“饥渴氏族”的星舰内部?他们的技术,竟然是建立在生物质与某种混沌能量的共生之上的?
伊萨强忍着精神层面的不适,深入残骸。他必须找到线索,找到任何可能离开这里的方法。
沿途,他看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景象:一些被封存在半透明生物凝胶中的、形态扭曲的非人骸骨,它们似乎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改造、与舰体融合;一些仍在运作的仪器屏幕上,闪烁着无法理解的、充满攻击性符号的数据流;甚至在一些角落,还能看到干涸的、颜色发黑的、类似血液的污渍……
这一切都表明,“饥渴氏族”是一个极度危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文明。他们的“网道实验”失败,坠入此地,恐怕也是某种必然。
就在伊萨穿过一条尤其宽阔、两侧肉壁上镶嵌着无数巨大、空洞眼窝状结构的通道时,他意识深处那个一直沉寂的高维信息“茧”,突然再次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这一次,不再是释放信息流或构筑矩阵,而是传递来一股极其清晰的、带着强烈警示和排斥意味的意念!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混沌污染’及‘意识掠夺’协议残留!】
【该文明技术路线极度危险!存在模因层面感染风险!】
【建议立刻远离!】
几乎是同时,伊萨感觉到周围那些肉壁的搏动陡然加剧!墙壁上那些空洞的眼窝中,猛地亮起了无数点猩红色的、充满恶意和饥渴的光芒!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粘稠液体,此刻仿佛沸腾起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腐败气息!
这艘残骸……是活的?!或者说,它内部还残留着“饥渴氏族”的某种……防御机制或者意识碎片?!
“闯入者……新鲜的……意识……”
一个沙哑、重叠、仿佛由无数个饥饿声音混合而成的意念,从四面八方涌来,死死锁定了伊萨和他身后的幸存者光点!
那些猩红的眼窝光芒大盛,一道道无形的、带着强烈吸扯力的精神触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猛地从肉壁中射出,缠向伊萨的金色光球!
这一次的攻击,与外面“虚无之噬”那宏大而漠然的吞噬截然不同,它更加精准、更加恶毒,目标明确地指向他们的意识核心,试图强行剥离、汲取他们的思维和存在本质!
“滚开!”伊萨怒吼(意识层面的震荡),全力催动时之沙,金色的秩序光芒如同利剑般斩向那些精神触须!
嗤嗤声不绝于耳!秩序与混沌的力量激烈冲突,精神触须被纷纷斩断、蒸发,但更多的触须前仆后继地涌来!而且,伊萨能感觉到,这些触须中蕴含着某种极其诡异的“污染”力量,每一次接触,都让他意识一阵恍惚,仿佛有无数充满饥渴和疯狂的念头要强行植入他的思维!
更糟糕的是,他身后那些本就脆弱的幸存者意识光点,在这种针对性的精神攻击下,开始剧烈摇曳,光芒迅速黯淡!甚至有几个光点,被精神触须强行扯出了金色光球的庇护范围,瞬间就被那些猩红的眼窝吞噬、吸收,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泛起!
“不!”伊萨目眦欲裂,却无力回天。他自身在抵御攻击的同时,还要分心庇护剩下的意识,精神力如同决堤般倾泻。
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成为这艘诡异残骸的养料!
必须找到核心!摧毁它,或者……控制它!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通道的尽头。那里,有一个更加巨大的、如同心脏般不断收缩膨胀的肉质结构,表面布满了更加粗大的神经束和能量导管,所有的精神触须似乎都源自那里!
那就是这艘残骸的控制中枢,或者说,是残留的意识聚合体!
伊萨不再犹豫,他放弃了全方位的防御,将时之沙的力量凝聚成一道极其凝练的金色光束,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射向那个巨大的“心脏”!
“噗——!”
金色光束精准地命中了“心脏”的核心!一股混合着暗红色能量和黑色数据的“血液”猛地从创口喷溅而出!那重叠的、充满饥渴的意念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咆哮!
所有的精神触须瞬间回缩,疯狂地涌向受损的“心脏”,试图修复创伤。
机会!
伊萨立刻引导着幸存者意识,全力向着“心脏”后方、一个被粗大能量导管遮蔽的、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区域冲去!他感知到,那里似乎连接着什么东西,一个……相对稳定的能量源?
他们撞开了几根断裂的导管,冲进了那个区域。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相对“干净”的空间,不再是令人作呕的生物组织,而是一个标准的(虽然风格依旧怪异)控制室。控制室的中央,悬浮着一个由黑色晶体构成的、不断旋转的复杂几何体,几何体的中心,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晶?
那块水晶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这艘残骸整体的混沌与饥渴格格不入,它纯净、稳定,带着一种……抚慰和庇护的感觉。正是这股力量,在这个充满恶意的残骸内部,勉强维持着这一小片“净土”。
而在控制台的一个角落里,伊萨看到了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尸骸。尸骸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它的手骨,正死死按在控制台的一个不起眼的、刻着类似“网道”符号的按钮上。
尸骸旁边,用某种尖锐物体在控制台上刻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属于“饥渴氏族”文字的最后遗言。
伊萨下意识地“读”懂了那行字,仿佛是高维信息“茧”自动进行的翻译:
【网道超载……核心失控……我们……都将成为……‘祂’的食粮……】
【唯一纯净……‘星灵之泪’……庇护……最后的……】
【后来者……若你能看到……启动……‘泪滴’……或许……一线……生机……】
星灵之泪?是指那块纯净的水晶吗?
伊萨的目光立刻聚焦到那块旋转的黑色几何体中心的水晶上。这就是“饥渴氏族”在最后时刻,用来庇护自身的“纯净”之物?它似乎能一定程度上抵御混沌的侵蚀和外界的恶意?
而那个被尸骸按住的按钮……是启动它的关键?
没有时间深思了!身后的通道中,那受损的“心脏”似乎正在恢复,更加狂暴的精神波动和生物组织的蠕动声正在逼近!
伊萨毫不犹豫,伸出意识(或者说,引导着时之沙的光芒),猛地按下了那个按钮!
“嗡——!”
黑色几何体骤然停止旋转,中心那块被称为“星灵之泪”的水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月光般清冷而柔和的白色光辉!
白光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瞬间充满了整个控制室,并向着外面的通道蔓延而去!
白光所过之处,那些蠕动的生物组织如同被灼烧般迅速萎缩、干枯;那些猩红的眼窝发出凄厉的尖啸,光芒黯淡、熄灭;那重叠的、充满饥渴的意念,在白光的照耀下,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随即彻底消散……
残骸内部所有的恶意和活性,仿佛都被这“星灵之泪”的光芒彻底净化、镇压了!
控制室内,只剩下那清冷的白光,以及悬浮在中央的、缓缓旋转的黑色几何体和“星灵之泪”。
危机……暂时解除了?
伊萨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他感觉到,“星灵之泪”的光芒虽然纯净强大,但其能量似乎也在缓慢消耗,并且无法完全驱散控制室之外、那属于“虚无之噬”本身的液态黑暗。这里,只是一个更加坚固一点的……囚笼。
但至少,他们获得了一个喘息之机,并且……找到了一个可能蕴含着“一线生机”的装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悬浮的黑色几何体,以及那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星灵之泪”。
生机,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