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程视频脑电图监测需要住院。沈砚秋被安排在了神经内科的病房。住院生活枯燥,尤其是头上缠满电极线,活动范围被局限在病床周围的时候。但他总能找到自洽的方式,带着笔记本电脑处理稿件,或者抱着一把木吉他,在允许的时段轻轻拨弄和弦。
他的病房窗口斜斜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外科大楼江淮之办公室所在的那一侧。那个窗口总是整洁得一丝不苟,下午时分会铺满金色的阳光。沈砚秋偶尔会看上一眼,想起那位江医生冷峻的侧脸和专业的谈吐,觉得那间办公室的气质和它的主人真是如出一辙。
周五下午,沈砚秋在护士站帮忙整理一些旧的健康宣传册——他总是能用他那种无害的亲和力,在不违反规定的情况下,帮点小忙,换得一些有限的“自由活动”时间。他路过江淮之办公室门口时,发现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似乎没人。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进去,落在了窗台那盆绿萝上。叶片有些蔫,边缘微微卷起,透着缺水的干渴。
沈砚秋脚步顿住了。他想起之前几次短暂接触,江淮之那双总是冰凉的手和过于整洁、缺乏生活气息的办公室。这盆绿萝,大概是这里唯一的活物了。
他犹豫了一下。直接进去是绝对不行的,那是别人的私人领域。
他转身去了护士长办公室,找到了正低头写报告的护士长。
“护士长姐姐,”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指了指外面,“我刚刚路过江医生办公室,看他门开着,里面好像没人。他窗台上那盆绿萝,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浇水了,有点干。”
护士长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哦,江医生啊,他忙起来什么都忘了。那盆绿萝还是我当初硬塞给他的呢。”
“我看门没锁,要不……”沈砚秋提议道,眼神干净,“我帮您个忙?您去给它浇点水?不然植物干死了怪可惜的。”他把自己放在了帮忙的位置上,并且巧妙地将“进入”的权利交给了护士长。
护士长看了看他,笑了:“你这孩子,心还挺细。行,你等我一下,我正好有他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按理说不能随便进,不过浇个水应该没事,江医生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于是,由护士长拿着钥匙打开了门,沈砚秋才跟着走了进去。他目的明确,径直走到窗边,拿起旁边的小喷壶,仔细地给绿萝浇了水。
做完这一切,他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吸引。金灿灿的,暖洋洋的。他想起自己病房那早早溜走的阳光,心里微微一动。
他从随身带着的、用来记录零碎灵感的小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快速写了几行字,然后从自己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支今天早上探病的朋友带来的、用透明塑料纸简单包裹着的向日葵小花——原本是插在他病房床头杯子里点缀心情的。
他将小花和纸条并排放在窗台绿萝的旁边。
纸条上写着:
【江医生:
路过发现你的“小伙伴”渴了,请护士长帮忙进来喂了它一点水。
这支向日葵是我的“谢礼”,谢谢你那天耐心的解答。
——病人 沈砚秋】
他没有画笑脸,保持了恰到好处的礼貌和距离。
做完这些,他便和护士长一起离开了,轻轻带上了门。
……
江淮之值完夜班,回到办公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绿萝的叶子恢复了饱满湿润,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油光。旁边,多了一支用塑料纸包着根茎的、小小的向日葵,和一张压得平整的便签。
他拿起便签,读完上面的字。公事公办的称呼,解释清楚的缘由,得体的感谢。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可正是这种在规则内的、小心翼翼的温暖,像一根极细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了一下他心脏外层坚硬的冰壳。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便签纸对折,放进了白大褂左上方的口袋里。然后,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向日葵那柔软金黄的花瓣。
这一次,触感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意。
他依旧没有笑,眉宇间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
他看向窗外,神经内科病房楼的某个窗口也亮着灯。
沈砚秋。
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变量”,似乎比他计算的,还要难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