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软件上关于沈砚秋的信息并不多，但足够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确实是个自由撰稿人，主要撰写音乐评论和城市生活随笔，偶尔会接一些文案策划。他的主页背景图是雨后初晴的街道，简介只有一句话：“收集散落的光。”
江淮之滑动着屏幕。上面有沈砚秋分享的街头摄影——角落里倔强生长的野花，趴在书店橱窗打盹的猫，黄昏时路灯骤然亮起的瞬间。没有刻意营造的精致，只有对生活碎片朴素而真诚的记录。
还有几段他在不同场合弹唱的视频。不是在正式的舞台，可能是在朋友的工作室，某个安静的咖啡馆角落，或者就像初遇那样，在街边路灯下。他唱歌的时候眼神很专注，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歌声像被阳光晒过的溪水，温暖而清澈。
江淮之关掉了手机屏幕，将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黑暗视野中，却清晰地浮现出沈砚秋笑着的眼睛，听见他清冽的声音说“您挺有耐心的”，看见他小心翼翼放在窗台的向日葵，感知到他轻易看穿自己不适的敏锐……
这些碎片化的印象，与他过往认知里所有关于“人”的数据模型都无法匹配。沈砚秋的存在，像一道无法用现有公式解开的悖论。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眩晕前兆，视野边缘开始闪烁噪点。这次他没有抵抗，甚至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冷静，任由那感觉将自己吞没。
世界的色彩和声音再次被隔绝。他沉入那片绝对的、内部的寂静里，像一具被抛弃在深海中的潜水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层隔膜。色彩和声音重新涌回。
他缓缓睁开眼，书吧柔和的灯光刺得他眼球微微发疼。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
他拿出手机，找到沈砚秋的主页，点开了私信对话框。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他沉默地看着，像在审视一个危险的病原体。
最终，他敲下了一行字，用词冷静克制，与他此刻内心的波澜壮阔毫不相干：
“沈先生，冒昧打扰。关于你之前提到的‘独特神经建构’，我查阅到一些前沿文献，或许对你的情况有参考价值。如有需要，可随时联系。”
附上了一个文献数据库的链接。
他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的头像是一张在医学会议上拍摄的、极其模糊的侧影，背景是医院的走廊。对于知道他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辨认。
点击发送。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
接下来的几天，江淮之照常工作，手术，查房。他的表现无懈可击，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只有他自己知道，某种隐秘的期待像藤蔓一样，在他冰封的内里悄然滋生，每一次手机提示音的响起，都会让他的指尖产生微不可查的紧绷。
第三天下午，他刚结束一台复杂的手术，脱下手术服，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不是短信，是那个社交软件的通知。
沈砚秋回复了。
“江医生？真的是您吗？（笑脸）太感谢了！这些文献看起来好深奥，不过我很有兴趣！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请您喝杯咖啡吧，就当是……迟到的出院答谢？”
后面跟了一个咖啡馆的定位，离医院不远，是一个以安静和手冲咖啡出名的地方。
江淮之盯着那条回复，看了很久。
咖啡馆。一个非工作场合的，私人性质的会面。
这违背了他所有的原则和习惯。
理智在尖锐地报警，提醒他正在靠近一个不可控的热源，可能会灼伤自己长久以来维持的平衡。
但他脑海中却浮现出监测报告上那句“与特定感官刺激相关”，以及沈砚秋那句“您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探究欲，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他回复了两个字，简洁得如同下达手术指令：
“可以。”
然后，他补充了时间：
“明晚七点。”
放下手机，他走到洗手池前，再次用冰冷的水流冲洗双手。水流冲击着皮肤，带来清晰的触感。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他知道，从他发出那条信息开始，从他同意这次会面开始，某些东西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和被动的承受者。
他主动地，为自己和那个名为沈砚秋的“变量”，搭建了一座危险的、摇摇欲坠的桥梁。
而桥的另一端，是他从未踏足，也从未想过要踏足的，属于“常人”的，喧闹而温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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