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风波起

晨钟破晓，驱散了天机阁最后一缕夜色。

今日的天机阁，与往日的清寂截然不同。主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人头攒动，气氛肃穆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一年一度的内部考核，对于这个以情报和智慧立身的庞大组织而言，其意义远不止于检验弟子修为，更关乎资源分配、职位升迁，乃至未来在阁内的话语权。

沈墨穿着一袭略显宽大的普通青衣弟子服，站在藏书楼那稀稀拉拉、仅有三五人的队伍末尾，显得格外突兀。他低眉垂目，刻意收敛着周身气息，将自己混入背景之中，只想做个无人注意的过客。

广场四周，旌旗微扬，分别代表着天机阁下属各堂口：负责对外行动的“风云堂”，精于阵法推演的“星罗堂”，司职内部戒律的“戒律堂”，以及专司情报分析的“听风阁”等等。各堂弟子服饰略有区分，神情或倨傲，或沉稳，或跃跃欲试，目光交错间，隐有火花迸射。

高台之上，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端坐。主持此次考核的，是戒律堂的孙长老，一位面容古板、法令纹深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他身旁空着一个位置，那是属于阁主云疏的。直至钟声余韵散尽，那个位置依旧空着。

孙长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没有多言，清了清嗓子，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传遍全场：“考核伊始！第一项，灵力微操！”

考核内容逐项进行。沈墨刻意控制着表现，将自身灵力维持在筑基中期左右的水准，完成得中规中矩，既不突出，也不垫底，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弟子。他能感受到几道来自其他堂口精英弟子漫不经心的扫视，那目光如同审视货物，很快便从他身上移开，充满了属于“热门部门”的优越感。

他乐得如此，巴不得所有人都忽略他这个“被发配”到冷僻藏书楼的边缘人物。

然而，当考核进行到“阵法推演”一项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孙长老袖袍一拂，一面巨大的玉璧凭空浮现。玉璧之上，光影流转，勾勒出一道极其复杂的残缺阵法图案。阵纹繁复，灵光黯淡多处，更有几处关键节点完全缺失，散发出紊乱而危险的气息。

“此乃‘千机锁灵阵’残部，限时一炷香，��演补全，并指出其阵眼所在及三种以上破解思路！”孙长老声音冷硬，“开始！”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弟子们或急促或深沉的呼吸声。大部分弟子盯着那复杂无比的阵图，面露难色，或抓耳挠腮，或冷汗涔涔，尝试着勾勒灵线，却往往在起始阶段就谬误百出，引得玉璧灵光一阵乱闪，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沈墨的目光落在玉璧上，初时也只是随意一扫，但下一刻，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

这阵法……看似玄奥正派，但其核心的几种能量回路构建方式，尤其是那几处故意留下的“陷阱”节点，其思路竟与他幽冥宗秘传的“九幽幻灭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诡谲多变、虚实相生著称，只不过一个用的是纯正灵力，一个驱动的是本源魔元。

这就像是同一道难题，用了两种截然不同却内核相通的解法。对旁人而言艰深晦涩，对他这个熟知“另一种解法”的人来说，却仿佛看到了谜题背后的参考答案。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大半，场上竟无一人能完整推演出来，最好的一个也仅仅补全了不到三成，且错误明显。

孙长老的脸色愈发阴沉，目光扫过台下垂头丧气的弟子，隐含失望。

就在这时，沈墨动了。

他迈步出列，步伐平稳，走向玉璧。这一举动，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那些原本忽视他的视线，此刻都带着惊疑、好奇，以及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意味，聚焦在他身上。

“藏书楼的人？他出来做什么？”

“连风云堂的赵师兄都失败了，他能行？”

“哗众取宠罢了……”

沈墨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停在玉璧前，略一沉吟，指尖灵力流转，不再是之前刻意表现出来的中正平和，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属于他自身理解的锐利与精准。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试图从头构建，而是直接点向几处被忽略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辅助符文。灵力注入，那些符文骤然亮起，如同钥匙般，瞬间理顺了周围紊乱的灵线。紧接着，他指尖如飞，在空中虚划，道道灵光精准地落入残缺之处，三两下便将那复杂无比的阵法补全了大半，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滞涩。

最后，他指尖凝聚一点灵光，毫不犹豫地点向阵法核心一处被层层伪装、灵力波动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节点。

“阵眼在此。”他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阵诡谲，强攻易遭反噬。若以阴柔之力逆向冲击此点，可使其能量回路短暂过载，三息内，阵基自溃。此为上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力有不逮，可同时攻击‘坎’、‘离’���位，制造灵力乱流，延缓阵法运转，争取脱身之机，此为中策。若被困阵中，可循‘兑’位灵光最弱处，以点破面，虽会受些震荡，亦可脱身，此为下策。”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玉璧上那已然变得完整、灵光流转顺畅的阵法，以及沈墨所指出的那个极其隐蔽的阵眼。他不仅补全了阵法，更是一口气说出了三种破解思路，尤其是那“上策”，阴狠精准，直指核心，简直不像正道手段，却又让人无法反驳其有效性！

那几位原本对藏书楼弟子不屑一顾的精英，此刻脸上的轻慢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震惊与审视。这家伙，是谁？

孙长老眼中爆射出一团精光，他仔细检查着玉璧上被补全的阵图，又反复推演了沈墨所指的阵眼与破阵之法，半晌，才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沈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思路清晰，推演准确，阵眼无误。破阵之法……上策剑走偏锋，却直指核心，中下二策亦属可行。优等！”

“优等”二字落下，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

“优等？！竟然是优等！”

“藏书楼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人物？”

“他刚才用的手法，好像有点怪……”

“怕是走了狗屎运，恰好研究过类似的阵法吧？”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沈墨瞬间从无人问津的边缘人物，变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他宠辱不惊，对着孙长老和台上诸位长老躬身一礼，平静地退回到藏书楼的队伍末尾，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刚才引起轩然大波的并非他自己。

然而，他垂下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懊恼。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这阵法的诱惑力太大，那种遇到“同类”难题的解题冲动，让他一时忽略了藏拙的必要。这下，想再低调恐怕就难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广场边缘，一处被云雾稍稍遮掩的飞檐凉台上，一道月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倚栏而立。

云疏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目光穿透下方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退回队伍末尾、重新变得不起眼的青衣弟子身上。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笑意，轻轻吹了吹茶汤上漂浮的几片碧绿茶叶。

“璞玉……终究是会透光的。”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中，“只是，这光里，怎么还掺了点别的味道？”

他抿了一口茶，目光掠过广场上那些因沈墨表现而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那几个目光闪烁、心思各异的堂口精英和长老，最终又落回沈墨身上，带着一丝玩味。

“锋芒太露，可是会扎伤自己，也扎伤别人的。”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转身离去，宽大的袍袖在风中拂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凉台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广场上的风波，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