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校园里的银杏树开始泛黄，风一吹，便有叶片如蝶般飘落，铺满小径。曲晚喜欢在傍晚时分绕着教学楼走一圈，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自那日雨中偶遇后，她总能在不经意间看见封祀。
不是刻意寻找，却总在转角、在走廊、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瞥见他沉默的身影。他从不主动说话，也不曾靠近，只是存在——像一盏不亮的灯，却始终在她视线的边缘燃烧。
她开始留意他。
比如，他总在早晨六点半出现在食堂，买一个馒头和一杯免费汤，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低头看书。他从不点菜，哪怕食堂阿姨多给一勺青菜，他也会立刻退回。
比如，他从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班上组织秋游，全班合影时，他站在最后一排的树荫下，拍完照便悄然离开，连笑容都未曾留下。
再比如，他总在她值日那天“恰好”留下。
那天下午，曲晚负责打扫教室。她踮着脚擦黑板上方的灰尘，不小心踩空了椅子，整个人向后仰去——
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
她惊喘着回头，是封祀。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道淡淡的疤痕。他扶着她，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心。”他松开手，声音低得像风。
“谢、谢谢。”曲晚站稳，心跳却乱了节奏。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扫帚，开始扫地。曲晚想抢过来，他却轻轻避开：“你擦黑板就好。”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他不是偶然出现，他是知道她今天值日。
从那天起，她发现更多细节：她的座位总是干净的，哪怕前一天是别人用过的；她借的书，总在归还前被悄悄整理好；下雨天，她的伞总会“恰好”出现在教室门口，和那天那把一模一样的黑伞。
她终于在日记本上写下：“封祀在保护我，以一种沉默到近乎卑微的方式。”
可她不敢问，也不敢靠近。
她怕一旦说破，这份温柔就会像晨雾一样消散。
直到那天，社团招新。
曲晚报了文学社，面试时却被几个高年级的学姐刁难：“转学生？成绩怎么样？别到时候拖后腿。”
她正窘迫，一道身影忽然挡在她面前。
是封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她身前，像一座山。那几个学姐愣住，其中一人认出他：“封祀？你……你也来文学社？”
他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她是我同桌。”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学姐们讪讪地笑了两声，放她通过。
曲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散场后，她在走廊追上他：“你为什么帮我？”
封祀脚步未停：“顺手。”
“可你从不参加社团。”
他终于停下，侧头看她，眼神深邃：“但你参加了。”
曲晚怔住。
他继续往前走，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如果这能让你开心一点，我愿意顺手。”
那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爬起来，在日记本上写了一整页的“封祀”。
她写他沉默的眼神，写他包扎伤口的手，写他替她挡开人群的背影，写他那句“顺手”——明明是世界上最冷的词，却被他说得像最暖的告白。
她开始期待每一天的校园生活。
她会在早自习时偷偷看他低头做题的侧脸，会在课间故意放慢脚步，等他先走出教室；她会在他值日时，悄悄留下一瓶水和一包创可贴。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但她希望他知道——她看见了他，看见了他藏在沉默里的温柔。
可封祀的温柔，从来不是轻盈的。
那天放学，她和同学走在校门口，一个男生笑着递来一杯奶茶：“曲晚，新出的口味，给你。”
她刚要推辞，一道黑影忽然掠过，那杯奶茶“啪”地摔在地上，奶液溅了一地。
封祀站在那里，眼神冷得像冰。
那男生愣住：“封祀？你干嘛？”
“她不喝别人的东西。”封祀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曲晚怔住：“我……我可以自己决定。”
“我不喜欢。”他直视她，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他不该碰你。”
“封祀！”曲晚终于生气，“你不是我什么人，没资格管我！”
人群渐渐围拢，议论声四起。
封祀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他看着她，像在看一场注定要失去的梦。
然后，他转身走了，背影孤寂如初。
那天晚上，曲晚没写日记。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知道，封祀的“保护”正在变成“控制”。
可她也清楚，那份控制里，藏着比爱更深的恐惧——怕失去，怕被抛弃，怕这世上唯一的一点光，也会熄灭。
她开始躲他。
不再等他一起走，不再看他，不再留下水和创可贴。
可封祀依旧在。
她的作业本里，依旧夹着一张纸条：“今天数学卷第三题，你解错了，我改了。”
她的书包里，依旧放着一把干爽的伞，哪怕天气预报说今天无雨。
她值日那天，教室依旧被提前打扫干净，黑板擦得发亮。
她终于明白——封祀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本能。他不懂如何表达，只能用沉默的方式，一遍遍说：“我在。”
可这份爱，太沉重了。
她开始害怕。
怕有一天，她会真的被这份爱困住，再也无法呼吸。
直到那天，她听见两个女生在厕所聊天。
“你知道吗？封祀的妹妹患了肾病，他每天打三份工，还申请了助学贷款。听说他差点辍学。”
“真的假的？他不是成绩第一吗？”
“他爸是个酒鬼，打他妈妈打到死，他妈妈跳楼了……他妹妹现在靠透析活着，他赚的钱全给了医院。”
曲晚站在隔间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无声滑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在深夜独自坐在天台，为什么他从不参加任何活动，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珍惜。
他不是偏执，他是怕失去。
他失去过母亲，失去过家，失去过安稳的生活。他只剩下妹妹，和那点微弱的希望。
而她，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可她……真的能承受这份爱吗？
那天放学，她终于鼓起勇气，在校门口拦住他。
“封祀。”她声音轻颤，“我听说了……你妹妹的事。”
封祀脚步一顿，眼神骤然冷下来：“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她上前一步，“我想帮你。”
“不用。”他转身就走，“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可我是……”她咬唇，“我是你在乎的人，对吗？”
封祀停下，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他低声说：“正因为你是我所在乎的人，所以——别靠近我。”
“为什么？”
“因为我给不了你未来。”他声音沙哑，“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你？”
“可我想和你一起扛。”她眼泪滑落，“你不需要一个人。”
封祀缓缓转身，看着她，眼神里有痛，有挣扎，有近乎破碎的温柔。
“曲晚。”他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为了留住你，做出伤害你的事……你会恨我吗？”
她摇头：“不会。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他闭了闭眼，像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
“别对我这么好。”他低声说，“我怕我会上瘾。”
那一刻，曲晚忽然明白——他们的爱，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
因为太深，所以太痛。
因为太真，所以太怕失去。
而封祀，早已在心里写下结局：若不能永恒，宁可从未开始。
可他们，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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