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午夜开始下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市殡仪馆的铁皮屋顶上，噼啪声混着制冷机的嗡鸣，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人的耳膜。林深站在走廊尽头，指尖捏着一张泛黄的符纸，朱砂绘制的“镇魂”二字在应急灯的绿光里泛着冷意。
“林先生，就是这里了。”值班保安的声音发颤，指了指标着“3”的停尸房铁门，“三天了，每天凌晨三点，里面就有……有婴儿哭。”
林深没说话。他天生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此刻，一缕灰黑色的雾气正从门缝里渗出来，像活物般蜷缩、蠕动，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奶腥味。
这是他接的第三十七个“私活”。表面上，他是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师，指尖能抚平千年古玉的裂痕；暗地里，他靠这双“阴阳眼”和祖传的符箓，处理那些警方归档为“意外”、医院解释为“幻觉”的麻烦事。
“锁是电子的，权限……”保安的话没说完，林深已经抬手按在门把手上。掌心的符纸骤然发烫，门缝里的雾气猛地缩回，发出一声细弱的、像猫崽被踩住尾巴的尖叫。
“咔哒。”电子锁自己弹开了。
林深推门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停尸房里并排摆着六张不锈钢台，只有最里面那张盖着白布，布单下隐约是个小小的轮廓——不是成人的尺寸。
制冷机的嗡鸣突然停了。
死寂里，林深听见了声音。不是婴儿的哭声，是更细微的、像指甲刮擦金属的动静，从白布底下传出来。他缓缓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这是祖父教的规矩，在阴地走路，不能让影子和地面的阴影重叠，免得被“勾走魂”。
离那张台子还有三米远时，白布突然动了。
不是风吹的，是从里面被顶起来的，弧度很小，像有只手在底下轻轻托着。紧接着，布单边缘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台沿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林深的指尖划过符纸，朱砂在黑暗里亮起一线红光：“生为婴孩，死为怨灵，滞留阳间，必有执念。说吧，要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刮擦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清晰的、指甲抠挖不锈钢的刺耳噪音。
他终于走到台前，猛地掀开白布。
底下不是尸体。
是一个用红布缝制的婴儿襁褓，针脚歪歪扭扭，布面上绣着个模糊的“囍”字，已经被暗红色的液体浸透。襁褓是空的，但边角处露出几缕黑色的胎发，正随着某种无形的力量飘动。
而台子本身，不锈钢表面被抠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坑，每个坑里都嵌着一粒米粒大小的、灰白色的东西——林深凑近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是牙齿。婴儿的乳牙。
就在这时，停尸房的灯闪了一下。
绿光熄灭的瞬间，林深听见身后传来“咿呀”一声。
他猛地转身，阴阳眼自动睁开——常人眼里的黑暗在他看来如同白昼，只是色调偏冷，所有活物都泛着暖黄的光晕，而灵体则是灰黑或惨绿。
此刻，在走廊门口，站着一个半透明的女人。
她穿着病号服，肚子高高隆起，脖颈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不断往下淌血。最诡异的是她的脸，五官像是被水泡过的纸人，模糊不清，只有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死死盯着林深手里的红布襁褓。
“我的……宝宝……”女人的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黏腻而破碎，“还给我……”
林深握紧符纸：“你的孩子已经火化了。三天前，早产，没活下来。”
他查过资料。三天前，这家殡仪馆接收了一具死婴，母亲是剖腹产时大出血去世的，父亲在签字确认火化后就失踪了。
“没……烧……”女人的身影开始扭曲，肚子上的病号服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灰黑色的雾气，“他在等我……等我带他走……”
红布襁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里面传出婴儿的哭声——不是清脆的，是沙哑的、像是被捂住口鼻的呜咽，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深明白了。
不是婴灵作祟，是母亲的执念太强，把自己的怨气附在了孩子的遗物上，又因为找不到父亲，便将所有执念投射到了这具空襁褓上，日复一日地在停尸房里“守灵”，甚至用自己的指甲和……或许是从阴间带来的“乳牙”，试图“喂养”这个空壳。
“他已经走了。”林深的声音放轻了些，“你再留着，只会让他魂魄不安。”
“不——！”女人尖叫起来，身影猛地扑过来，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林深迅速侧身，将红布襁褓往旁边一甩，同时将符纸拍在墙上：“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急急如律令——破！”
朱砂符纸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女人的身影被震退三米，发出痛苦的嘶吼。但她没有消失，只是更加疯狂地撞向那面墙，仿佛要冲破符纸的阻碍。
红布襁褓还在哭，哭声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女人的尖叫。林深看着那团不断抖动的红布，突然注意到襁褓角落有个硬物——不是骨头，是金属质感的东西，被血染得发黑。
他弯腰去捡。
指尖刚触碰到那个硬物，女人的嘶吼戛然而止。
停尸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雨声。林深抬头，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墙壁上的符纸还在微微发烫。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碎玉。
不是什么名贵的玉，质地粗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生生掰下来的。玉碎里嵌着一点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在应急灯的光线下，隐隐能看到碎玉表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个“林”字，又有点像道家的符咒纹路。
这不是死婴的东西。
林深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这个符号……他见过。
在他十岁那年，家族老宅被大火烧毁，父母、祖父母的尸体被抬出来时，祖父紧握的右手里，就攥着一块刻着同样符号的玉佩。
那场大火，官方说是电线老化。只有林深知道，是“脏东西”干的。那些灰黑色的影子，在火里狞笑，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最后消失在祖父的尸体旁。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孤儿，被玄清道长捡走，学了这些驱邪的本事，也知道了自己是“至阴之体”——阴年阴月阴时生，天生能招引灵体，是阴阳两界的“活钥匙”。
“叮——叮——”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林深的回忆。不是电话，是一条加密信息，发件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字：
【检测到异常灵能波动，坐标：市殡仪馆停尸房3号。持有者：林深。——SAOA】
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SAOA。国家特殊管理局。那个只存在于传闻里的、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秘密部门。
他们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怎么监测到这里的“灵能波动”？
更重要的是——他们指的“异常灵能波动”，是那个女人的怨气，还是……他手里这块碎玉？
雨还在下，砸在窗户上，像无数只眼睛在外面窥视。林深握紧那枚碎玉，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爬上来，钻进了他的骨缝里。
他抬头看向停尸房门口，刚才女人消失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兜帽，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银色仪器，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波纹，正对着林深的方向。
“林深先生，”那人的声音隔着兜帽传出来，带着电子合成般的冷硬，“你手里的东西，我们要征用。”
林深下意识地将碎玉攥得更紧，另一只手摸向口袋里的备用符纸。
阴阳眼告诉他，这个人身上没有灵体的气息，只有纯粹的、属于活人的暖黄色光晕，但那光晕边缘，缠绕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电流的蓝色纹路——像是……科技设备的辐射？
“你是谁？”林深问。
那人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极其年轻的脸，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只是眼神冷得像冰。他的左眼瞳孔里，似乎有极细的蓝色光丝在流动，像是某种隐形眼镜，又像是……
“沈砚，SAOA科技组。”男人举起手里的仪器，屏幕上的绿色波纹突然变得剧烈，“根据《超自然事件管理条例》第七条，你携带的物品属于‘高危灵能载体’，现在，交出来。”
林深看着他左眼的蓝光，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碎玉，突然明白了。
这个叫沈砚的人，不是靠眼睛看，是靠“科技”感知到了灵体和碎玉的存在。
道术遇上科技。
至阴之体遇上……能“看见”灵能数据的人。
雨还在下，停尸房的制冷机不知何时重新启动，嗡鸣声里，仿佛藏着某种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林深没有交出碎玉。他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放着红布襁褓的停尸台，掌心的符纸再次发烫。
“想要？”他看着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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