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传来的号角声与那整齐划一、非人的脚步声,像冰冷的潮水,漫过雨声,将小小的堂屋彻底淹没。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每一寸都充满了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更深邃的、属于墓穴深处的陈腐。
王胖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军刺,指关节捏得发白:“妈的,真找上门了!这他娘的是把咱们当饺子馅给围了?”
吴邪脸色发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门窗,那外面是无边的黑暗和越来越近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门窗顶不住!”他声音有些发颤,但思路清晰,“得想办法突围,或者……找个更坚固的地方!”
张起灵已经退到了门边,背贴着冰冷的土墙,黑金古刀完全出鞘,横在身前。他的呼吸绵长而轻微,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扩散出去,捕捉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异动。他没有看吴邪,也没有看王胖子,视线落在几步之外的无烟身上。
无烟依旧站在窗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以及沉淀在平静之下,难以撼动的疲惫。
“没用。”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它们是循着‘生气’和‘标记’来的。躲到哪里,它们就能找到哪里。”
“标记?”吴邪猛地看向张起灵,又看向自己和胖子,“是我们从那个坟地带出来的东西?”
无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张起灵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身上那若有若无、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气息上。“有些标记,看不见,摸不着,但比任何实物都更难摆脱。”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锈蚀金属沉闷回响的撞击声,猛地从大门和两侧的窗户传来!木质的门板剧烈震颤,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糊着窗纸的窗棂外,隐约可见一道道模糊扭曲的黑影,密密麻麻,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顶住门!”张起灵低喝一声,身影一闪,已经用肩膀死死抵住了摇摇欲坠的木门。王胖子和吴邪也反应过来,顾不上害怕,合力将屋里那张沉重的八仙桌推翻,死死抵在门后。
撞击一次比一次猛烈,带着一种非人的、不知疲倦的力量。木屑纷飞,门板上开始出现裂缝。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晃动着的、穿着破烂古代甲胄的身影,它们的面容隐藏在阴影和腐朽的盔甲下,只有空洞的眼窝里,似乎闪烁着两点微弱的、幽绿色的磷火。
阴冷、死寂、却又带着千军万马般压迫感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缝隙里渗透进来。
“这样下去不行!”王胖子满头大汗,咬着牙,“门撑不了多久!”
吴邪急得眼睛发红,下意识地看向无烟:“无烟姑娘!你一定知道办法,对不对?你在这里这么久……”
无烟缓缓转过身。她没有去看那岌岌可危的大门,而是低头,再次看向自己手腕上的古镯。这一次,她的指尖不是抚摸,而是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那温润的玉质里。
她抬起头,看向张起灵,眼神里有一种决绝的东西在凝聚。
“它们怕特定的声音,特定的……光。”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普通的没用。需要……共鸣。”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腕上的古镯褪了下来!那动作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意味。古镯离开她手腕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黯淡了一下。
紧接着,在吴邪和王胖子惊愕的注视下,无烟用拇指的指甲,在自己的食指指腹上狠狠一划!
没有鲜血流出。
划开的皮肤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的暗金色光泽。一滴浓稠如融金、却又带着玉石般质感的液体,从伤口处缓缓沁出,悬浮在她指尖。
那滴液体出现的瞬间,屋内弥漫的阴冷死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了一下。门外撞击的声响,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张起灵的瞳孔骤然收缩,紧紧盯着那滴非血非金的液体,握着黑金古刀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无烟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苍白,不是失血的苍白,而是一种能量被骤然抽离的虚弱。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滴奇异的液体,轻轻点在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青铜铃铛上。
“叮——嗡——!”
铃铛没有被她摇动,却在液体接触的刹那,自主发出了声响!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细微的震颤,而是清晰、悠长、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鸣响!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无视物理的阻隔,直接回荡在灵魂层面。
铃声响起的瞬间,门外那狂暴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但这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更加狂躁、更加混乱的嘶吼和撞击声爆发开来!仿佛那铃声非但没有驱散它们,反而彻底激怒了这些地底的亡魂!木门上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一只覆盖着残破铁甲、干枯漆黑如鸡爪的手,猛地从裂缝中探了进来,胡乱地抓挠着!
“我操!怎么更猛了?!”王胖子吓得往后一缩。
吴邪也心头一沉。
然而,无烟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她不顾指尖那诡异的“伤口”,双手握住那枚自主震鸣不休的青铜铃铛,将其高高举起。
铃声愈发急促、尖锐,仿佛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扩散开去。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从门缝、窗隙试图挤进来的阴兵,在接触到这无形的音波时,动作猛地一滞,它们身上那幽绿色的磷火剧烈地闪烁、明灭,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痛苦。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感受到那种扭曲的愤怒),开始变得更加狂乱,但进攻的节奏却被彻底打乱了。
“就是现在!”无烟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般的虚弱,却异常坚定,“它们的阵型乱了!东北角,气息最弱!从那里走!”
张起灵没有丝毫迟疑。他深深看了无烟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低喝:“跟上!”
黑金古刀化作一道乌光,猛地劈向那只探进来的鬼手!刀锋过处,那干枯的手臂应声而断,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一股黑烟,消散无踪,只留下一股更浓的焦臭和腐朽气息。
张起灵一脚踹开已经变形的大门残骸,率先冲入雨幕和那密密麻麻的阴兵包围之中!刀光闪烁,所过之处,黑烟腾起,那些扭曲的身影发出无声的哀嚎,暂时被逼退。
王胖子和吴邪紧随其后,挥舞着手中的家伙,拼命格挡着从侧面袭来的攻击。
无烟落在最后。她举着那依旧在震鸣的铃铛,铃声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勉强护持着他们的后背。每一声铃响,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形也微微晃动,仿佛那铃声消耗的,是她生命本源的力量。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她看着前方在阴兵中奋力冲杀的张起灵,看着他那决绝而孤独的背影,看着吴邪和王胖子拼死相随……
千年来,她见过太多死亡,太多别离,太多为了各种目的前赴后继闯入禁区的人。她早已麻木,只想避开这一切,在这镖子岭守着无尽的孤寂,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解脱。
但此刻,看着这三个因为她的“标记”而被卷入绝境的人,看着他们即便在绝境中也不放弃彼此的挣扎,她那颗被时光磨砺得冰冷坚硬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或许,这场无法躲避的漩涡,并不仅仅是灾难。
或许,这个背负着特殊血脉的沉默男人,这个执着追寻真相的年轻人,以及他们所要面对的“终极”……
真的能斩断缠绕她千年的诅咒之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多的阴兵嘶吼和刀锋破空声淹没。她咬紧牙关,将体内那不属于常人的力量,更疯狂地灌入手中的青铜铃铛。
铃声,在血腥与雨水的夜晚,凄厉而执着地响着,指引着一条通往未知,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