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带他回家”

五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貌，足以让一个少年长成青年，也足以将一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淬炼一遍。

对于厉峥而言，这五年是漫长、枯燥、浸透着冰冷执念的五年。他从未放弃寻找。组织的资源、地下世界的人脉、他自己的全部积蓄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大海捞针般的搜寻中。他变得比五年前更加沉默，气质也愈发冷硬。曾经或许还带着的一丝属于年轻人的、不易察觉的棱角，如今已被彻底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稳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他的眼神像两口枯井，只有在翻阅那些蛛丝马迹的资料时，才会偶尔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锐光。

贺桑槐的伪装几乎完美，但他忽略了一点：颂昀景本身。一个顶级的黑客，即使失去记忆，他潜意识里的行为模式、思维习惯，也会在不经意间留下痕迹。厉峥没有去寻找“贺桑槐”，他一直在寻找的是“颂昀景”可能留下的、任何不符合常理的电子幽灵。

终于，在追查一条关于某个南国小镇电讯店异常网络波动（极其微小，但模式独特）的线索时，厉峥捕捉到了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却让他心跳骤停的熟悉感。那是颂昀景早期惯用的、一种极其隐蔽的数据打包方式，如同一个人的笔迹，深入骨髓。

没有片刻犹豫，厉峥立刻动身。当他踏上这个阳光炽烈、海风慵懒的小镇时，与周围悠闲的度假氛围格格不入。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裤，身形挺拔瘦削，却像一柄入了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家电讯店。午后阳光正好，店里没什么人。厉峥站在街对面一棵棕榈树的阴影下，目光穿过玻璃窗，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正在柜台后低头修理一部老旧手机的身影。

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颂昀景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的刻痕。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安静而专注，手指灵活地摆弄着工具。但厉峥一眼就看出了不同——他身上那种曾经张扬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磨平了棱角的温顺和平静，像一块被海水冲刷了太久的卵石。

这种平静，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厉峥冰冷了五年的心脏。一股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难以言喻的心痛和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进去。

但他没有。五年的寻找早已磨光了他所有的冲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用目光贪婪地、却又带着审视地描绘着那张夜夜出现在他梦魇中的脸。

然后，他看到了贺桑槐。

那个如同噩梦般的男人，提着一袋显然是刚买的水果，从街角走来。他同样变了，晒黑了些，穿着当地人的花衬衫和短裤，少了些当年的暴戾，多了几分生活气息，但那双眼睛，在看向电讯店里的颂昀景时，依旧带着那种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贺桑槐自然地走进店里，将水果放在柜台，对颂昀景说了句什么。颂昀景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带着些许依赖的笑容。

那个笑容，成了压垮厉峥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年的寻找，五年的煎熬，五年的不敢合眼……换来的，竟然是看到他用命去寻找的人，对着那个将他强行掳走、让他失去记忆的仇人，露出这种温顺的、近乎……安心的笑容？

冰冷的怒火瞬间烧遍全身。厉峥从树荫下迈步而出，直接穿过街道，推开了电讯店的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柜台后的两人同时抬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颂昀景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人。他很高，很瘦，穿着一身与小镇格格不入的黑色，面容冷峻得如同刀削斧劈，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惊——有狂喜，有悲痛，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愤怒。颂昀景的心脏莫名地、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没来由的恐慌和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交织涌现，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而贺桑槐，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脸上的平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临大敌的狰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猛地跨前一步，完全挡在了颂昀景身前，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隔断了厉峥的视线。

“你……”贺桑槐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有些沙哑，“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厉峥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依旧穿透贺桑槐宽厚的肩膀，牢牢锁在颂昀景那张写满茫然和警惕的脸上。

五年的时光，五年的分离，五年的痛苦寻找，最终只化作了从他喉咙深处挤出的、带着血腥气的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颂昀景。”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颂昀景记忆的锁孔。他浑身剧震，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一些混乱的光影碎片在脑中飞速闪过。

厉峥终于将冰冷的视线转向如临大敌的贺桑槐，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残酷的弧度。

“我来了。”他说，“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