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潘多拉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初临人世的“完美造物”。
她学着辨认埃庇米修斯采集回来的野菜和根茎,用那双本该蛊惑众生的手,笨拙却认真地帮忙清洗;她坐在溪边,听着埃庇米修斯指着水中的游鱼和天空的飞鸟,告诉她它们的名字和习性,眼神里充满了“恰当”的好奇与惊叹;她甚至尝试着用赫菲斯托斯赋予她的灵巧,修补一件埃庇米修斯磨破了的皮裙,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却让埃庇米修斯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存在,像一束过于明亮的光,照进了埃庇米修斯简单甚至有些粗糙的生活。他眼中的迷恋与日俱增,那份因普罗米修斯警告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在这温馨日常的消磨下,几乎荡然无存。他会在狩猎归来时,为她带回一捧罕见的、颜色鲜艳的野花;会在夜晚的篝火旁,结结巴巴地讲述他所知不多的、关于星辰和神明的传说。
潘多拉微笑着接受这一切,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魔盒,就放在石屋角落里那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像一块无法忽视的丑陋疮疤。它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那股阴冷的、诱惑的气息。那低语变得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化作具体的、充满恶意的絮语,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打开……释放我们……”*
*“你不好奇吗?众神珍藏的‘福祉’……”*
*“看那愚昧的凡人,他们配拥有安宁吗?”*
*“打开它,你就能获得真正的力量,摆脱这卑微的处境……”*
这些低语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意志,试图撬开一丝缝隙。更让她心惊的是,她体内那个沉睡的“漩涡”,对这些低语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反应。那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渴望。仿佛一个饥饿已久的旅人,嗅到了近在咫尺的美食香气。她能感觉到,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色气流,正从魔盒的缝隙中逸散出来,并非飘向外界,而是被她身体无形地牵引、吸收。
每一次吸收,都带来一种奇异的感受。冰冷的能量流入四肢百骸,带着诅咒本身附带的负面情绪碎片——一丝瘟疫带来的高热幻觉,一丝痛苦带来的针刺般的锐痛,一丝贪婪带来的灼热占有欲……但这些感觉转瞬即逝,立刻被那“漩涡”碾碎、转化,最终沉淀为一缕精纯的、受她掌控的奇异力量,虽然微薄,却真实不虚。
她在适应,也在变强,以一种诸神绝对无法预料的方式。
然而,这种“进食”并非全无代价。魔盒似乎感知到了她的“窃取”,低语变得更加急迫,散发出的诱惑力量也愈发强大。有好几次,在埃庇米修斯外出时,潘多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想要走向那个盒子,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想要触碰那冰冷的盒盖。
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被动地抵抗,终有失守的一刻。魔盒的影响范围似乎在缓慢扩大,不仅仅针对她,也开始隐隐影响着周围的环境。
这天下午,埃庇米修斯带回了一只受伤的野兔,后腿被捕兽夹伤可见骨,鲜血淋漓。他本想给它一个痛快,潘多拉却心中一动。
“它……很痛苦。”潘多拉看着那只瑟瑟发抖、眼神绝望的小生命,轻声说。这并非全然是表演,来自现代的灵魂,对生命有着天然的敬畏与怜悯。
埃庇米修斯挠挠头:“是啊,但救不活了,这样拖着更痛苦。”
“让我试试。”潘多拉走上前,蹲下身。她伸出手,并非去触碰伤口,而是悬在野兔身体上方。她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去感知。
果然,她“看”到了。在野兔受伤的后腿处,缠绕着一缕极其细微的、灰黑色的能量丝线——那是“痛苦”诅咒的具象化,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并且因为伤势和恐惧而在缓慢增强。
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的“漩涡”,不是吞噬,而是尝试“吸引”。
那缕灰黑色的丝线仿佛受到了更高位阶存在的召唤,微微震颤着,脱离了伤口,悄无声息地没入她的指尖。
一瞬间,一股尖锐的、仿佛被撕裂的痛感在她神经末梢炸开,但下一秒就被“漩涡”碾碎、吸收,化为乌有。而地上的野兔,原本急促的喘息明显平缓了下来,眼中的恐惧和痛苦减弱了许多,虽然伤口依旧,但那折磨它的、源自诅咒的附加痛苦消失了。
它挣扎着,用三条腿蹦跳着,钻进了屋角的柴堆缝隙,似乎找到了一丝生机。
埃庇米修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它……它好像没那么痛苦了?潘多拉,你做了什么?”
潘多拉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并非伪装,初次主动引导吸收,哪怕对象如此微弱,对她的精神也是一种负担。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疲惫而柔弱的微笑:“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它能不那么痛苦。也许,是众神赐予我的某种……安抚生灵的能力?”
她将这一切归因于众神的赐福,合情合理。
埃庇米修斯丝毫没有怀疑,眼中充满了赞叹:“一定是雅典娜女神赐予你的智慧与慈悲!太好了,潘多拉!你真是太善良了!”
善良?潘多拉在心中苦笑。她只是在测试武器,顺便遵循了自己不愿见死不救的本心。但这次成功的尝试,意义重大。它证明了,她不仅可以被动吸收,还能主动、有选择地吸收那些已经附着在生灵身上的、相对独立的诅咒!
这意味着,即使魔盒打开,灾厄遍布人间,她也有能力去“清除”它们!这为她未来的道路,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灯。
然而,这次尝试也像捅了马蜂窝。
当天夜里,魔盒的低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不再是诱惑,而是带着一种暴戾的催促。盒身那些扭曲的纹路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不同颜色的微光——代表瘟疫的惨绿,代表灾荒的枯黄,代表怨恨的漆黑……它们像无数只眼睛,在角落里死死地盯着潘多拉。
石屋内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连熟睡中的埃庇米修斯都开始不安地辗转反侧,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噩梦。
潘多拉知道,盒子里的“东西”已经不耐烦了。它们被创造出来的使命就是被释放,而她这个“钥匙”的拖延,以及她刚刚展现出的、能够“消除”它们同类的迹象,彻底激怒了这些混乱的集合体。
它们不再满足于低语诱惑,开始试图强行冲破束缚!
不能再等了!
潘多拉从石床上坐起,目光锐利如刀,落在那个躁动不安的魔盒上。
她原本的计划是更稳妥的,获取更多信任,更熟悉能力后再找机会。但形势逼人,被动等待只会让情况失控,甚至可能波及一无所知的埃庇米修斯。
她轻轻下床,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月光被薄云遮蔽,大地一片晦暗。远处山林间,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不安。
就是现在。
她需要一个“意外”,一个合情合理的、导致魔盒开启的“意外”。一个既能满足诸神观看“剧本”的恶趣味,又能让她在混乱中最大限度吞噬诅咒、并尝试保住“希望”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屋角,目光扫过埃庇米修斯放在那里的一把用于劈砍木柴的石斧。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她走到魔盒前,伸出手,不是去打开它,而是轻轻抚摸着那冰冷刺骨、纹路蠕动的盒盖,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确认。
*“如你们所愿……”* 她在心中对着盒中沸腾的灾厄冷冷说道,*“但这场戏,由我来主导。”*
她收回手,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时机已到。狩猎,开始了。而猎物,正是这盒中足以毁灭人间的——万千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