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寒回到府邸,对守在院中的扬清风只淡淡交代了句“清风叔,勿让旁人打扰”,便径直走入内室。
扬清风立在廊下,左手下意识按在腰间那枚生锈的龙鳞军腰牌上,指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纹路,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他与燕妃的渊源要从多年前说起。当年他从北境战场归来,一身伤痕与疲惫,回到这冰冷的皇城,满是疏离与陌生。是燕妃,像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他孤寂的日子。她待他真诚,没有丝毫皇室的架子,会关心他的伤势,会听他讲北境的故事,在这深宫里,她是唯一真心待他的人。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在心。
他跟着三皇子已经十几年了。从燕妃将年幼的殿下交到他手上那天起,他就认定了这辈子的使命——护住这孩子。尤其是当年燕妃出事,更让他将没能保护好燕妃的愧疚,全倾注在了江上寒身上,他发誓一定要护好这位殿下。可这孩子,打小就透着股“不争气”。三岁那年大病一场后,别说修炼,连跑跳都比别家孩子慢半拍,稍一累着就面色发白。后来更是整日流连酒楼,腰间总挂着个酒壶,见了大臣躲着走,遇了兄弟低着头,整个皇城谁不叫他声“废物皇子”?
扬清风不是没急过。他偷偷把龙鳞军的基础锻体术刻在密室石壁上,盼着殿下能瞥见一眼;他托人从北境弄来最烈的虎骨酒,想给殿下补补身子,却被当垃圾丢在角落。他以为,这孩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守着个空壳皇子身份,醉生梦死过完一生,也好过卷入那吃人的皇权争斗。
直到醉仙楼那一日,彻底碎了他所有认知。
当“弑神”二字落笔,青玉屏风异象冲天时,扬清风站在人群后,左手死死攥着刀柄,指节泛白。那诗里的杀伐气,那字里的龙威,绝不是一个只会喝酒的纨绔能写出来的。更让他心惊的是包厢里那短暂的对峙——当时苏悔之的护卫暗藏杀机,他正欲出手,却见三皇子指尖微动,一股凝练的龙气无声爆开,那护卫便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腕骨竟已错位。
而真正让他确信的,是当天晚上。江上寒从皇陵回来后,他清晰地感知到殿下体内有灵力波动,那是突破一境的征兆。那一瞬,他更真切地察觉到殿下体内翻涌的灵力——明明只是一境的波动,却稠得像化不开的金浆,神识更是锐如刀锋,扫过他时,连他这镇军四境都觉眉心一凉。这等灵力纯度与神识强度,别说二境,就是对上三境的百夫强者,单论底蕴也未必落于下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扬清风喉结滚动,喉间发紧。他想起三殿下三岁那场“大病”,想起燕妃临终前的情景,心头突然窜起个荒谬的念头——殿下是不是一直都在藏?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燕妃偷偷出宫,却遭到了暗杀者的追杀。那时他还只是三境后期,面对那些来势汹汹的杀手,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拦住。最后他好不容易脱身,立马循着踪迹找到了燕妃,可她已经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她的手里还攥着一片青铜残片,地上用血写着一个字“儿”。他意识到这残片绝不简单,又见江上寒之后如此荒废度日,便一直将这残片代为保管着。燕妃临终前似乎还有话要对他说,可终究没能说出口,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可为什么藏?以这等天赋,别说皇子之位,就是那把龙椅,也未必遥不可及。
“青铜碑……镇国鼎……”扬清风低声念着,后颈泛起寒意。他总觉得,燕妃的死、殿下的“废”、如今的爆发,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着,而线头,或许就攥在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手里。
他低头看着腰间的龙鳞军腰牌,想起十年前那个血色黎明。龙鳞军被屠那晚,他因护送密信侥幸离营,回来时只看到尸山血海,燕凌云将军的战旗被折成三段,插在尸堆最顶上。整个北境军都在传,是陛下忌惮燕将军手握重兵,暗中下的黑手。可陛下却对着满朝文武流泪,说将军是遭了蛮族埋伏,还追封了“忠勇王”。百姓们自发沿街悼念,光是纸钱便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江御寰留着他,不过是怕激起民愤。龙鳞军在北境百姓心中是神,燕凌云将军的画像至今挂在每户人家堂屋。他这枚腰牌,就是陛下安抚人心的幌子。可也正因为如此,陛下不敢动他——杀了他,就等于承认当年的惨案与己有关,等于亲手撕碎那层“仁君”的伪装。
“吱呀”一声,内室的门开了条缝,江上寒的声音传出来:“清风叔,现在你偷偷去趟离火商会,找个叫‘老胡’的掌柜,告诉他'丹炉腾焰焚八脉,紫府燃星照九霄。一念燎云三界灼,踏焰巡天焚魑魅。'让秦焰备好宝物,午时我会亲自去拜访的。”
扬清风猛地回神,挺直脊背:“是,殿下。”
门又关上了。扬清风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自己守了二十年的孩子,或许从来都不需要他守。他要做的,是握紧刀,跟着殿下的脚步,把那些欠了燕妃、欠了龙鳞军、欠了这天下的债,一笔一笔讨回来。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刀,锈迹斑斑的刀鞘下,刀锋正隐隐作响。
夜色如墨,泼洒在皇城的飞檐翘角上。扬清风身影如鬼魅般掠过几条街巷,最终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前——正是离火商会。
朱红大门敞开着,门前两尊鎏金火狮雕塑栩栩如生,狮口吞吐着跳动的火焰,将周遭映照得暖意融融。门内更是亮如白昼,十二盏巨大的琉璃灯悬挂在穹顶,光芒透过雕花窗棂洒向街面,连石板路都染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往来者非富即贵,有身披锦袍的世家子弟,有腰佩令牌的军中校尉,更有气息沉凝的修炼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谨慎与期待,显然是冲着商会里的稀罕物件而来。这等昼夜不息的繁华景象,在整个皇城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处能见到。
扬清风敛去气息,缓步走入商会。一楼大堂宽阔得能容纳数百人,货架上陈列着各式宝物:泛着寒光的兵器、氤氲着灵气的丹药、闪烁着符文的卷轴,每一件都用特制的玉盒或琉璃罩盛放,旁边立着小巧的木牌,标注着品名与价格,数字后面的“灵石”二字,足以让寻常百姓望而却步。
他目光扫过,很快便在角落的账台前找到了目标。一个中年大叔正趴在桌上,手里攥着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头顶的发髻歪歪扭扭,几缕油腻的头发垂在额前,身上的青色长衫沾着几点墨渍,肚子微微隆起,显得有些臃肿——正是老胡。
扬清风走过去,将江上寒的话低声复述了一遍。
“丹炉腾焰焚八脉,紫府燃星照九霄……”老胡嘴里念叨着,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原本眯着的眼睛猛地瞪圆,胖脸上的赘肉都跟着抖了抖。他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赶紧一把拉住扬清风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老兄,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拽着扬清风穿过大堂侧门,拐进一条僻静的回廊,最后停在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前。确认四周无人后,老胡才松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扬清风面无表情:“三殿下让我转告的。”
“三殿下?那个……”老胡张了张嘴,把“废物皇子”几个字咽了回去,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可不是小事,我做不了主,得去请示会长。”
他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商会后院跑,扬清风随即也跟了上去。离火商会会长秦焰此时正在闭关的关键时刻,早已吩咐过谁也不许打扰。老胡第一次去通报时,只说了句“有要事求见”,就被里面传来的怒喝声骂了出来:“滚!没看见我在闭关吗?天大的事也等我出来再说!”
老胡咬了咬牙,隔着闭关室的石门喊道:“会长!是关于《赤焰离火决》的事!有人带来了几句功法口诀!”
石门内瞬间没了声音。片刻后,“轰隆”一声,石门从里面被推开,秦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着赤色劲装,面容刚毅,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火焰气息,眼神锐利如刀,显然是强行中断了修炼。“你说什么?《赤焰离火决》?”
老胡连忙把扬清风的话重复了一遍。秦焰听完,瞳孔骤然收缩——这几句口诀,正是离火商会失传多年的至高功法,字字句句都与残存的古籍记载吻合!
扬清风适时开口:“殿下还说,让秦会长备好宝物,午时他会亲自来拜访。”除此之外,他没再多说一个字。
秦焰盯着扬清风看了半晌,见对方神色坦然,知道问不出更多,便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扬清风转身离开,老胡跟在后面送他,一路都在念叨“邪门了”。
回到后院,秦焰关上石门,却再无心思修炼。他在密室里踱来踱去,眉头紧锁。
这江上寒到底想干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赤焰离火决》?要知道,这功法可是已失传许久,还有,他要什么宝物?离火商会最珍贵的,难道不是这功法本身吗?
思来想去,秦焰的目光落在密室角落的一个玉盒上。里面存放着一块离焰赤金,通体赤红,隐隐有火光流动,是锻造顶级兵器的材料,整个商会仅此一块。虽说是珍品,但终究只是死物,哪比得上能提升修为的功法?若是江上寒能给出全整的功法,他便能借此功法一举突破镇军四境,甚至还能更上一层楼,若是真的如此别说一块离焰赤金,就是付出再多也值得——到那时,离火商会未必没有机会超越第一的北境商会。
打定主意,秦焰将玉盒收好。
另一边,扬清风回到江上寒的府邸,见内室的灯还亮着,便在门外站定,低声道:“殿下,离火商会那边已经办妥了。”
室内江上寒只淡淡回应了一句,扬清风也不在意,继续像往常一样守在廊下,左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目光沉静地望着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