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国公府的桃花开得正盛,粉霞灼灼,压弯了枝头。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和贵女公子们矜持的谈笑声,隔着几重花树传来,模糊不清,更衬得这水榭深处一片死寂。
姜疏月独自站在水榭临水的栏杆边,指尖捻着一片刚从枝头摘下的完整桃花瓣。花瓣柔软娇嫩,色泽粉润,在她素白的指尖却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脆弱。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襦裙,料子普通,发间只有一支素银簪子,在这满府锦绣堆里,像一颗不慎落入珍珠匣子的砂砾,毫不起眼。她是姜家三房的庶女,母亲早逝,生母据说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使丫头,拼死生下她便撒手人寰。她是父亲姜文柏为了攀附国公府这门显贵亲事,才从犄角旮旯里拎出来,当作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她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平静无波的池水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她自己模糊的影子。池水深处,仿佛还映着方才父亲姜文柏那张混合着算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的脸。
“疏月啊,”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冰冷,“国公府那边…世子爷的性子你也知道,是有些风流。但他身份贵重,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你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国公府…看重的是你母亲留下的那份田庄地契。那是你唯一的依仗,也是你唯一的‘嫁妆’价值所在。你…要懂事,莫要惹得世子不快。女子,终究是要依附夫家的。”
“依附夫家?”姜疏月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微微用力,那片无辜的花瓣瞬间被碾碎,粉色的汁液染上她的指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这点微末的“价值”,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像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等着被拆开、利用,然后丢弃?池水里的倒影似乎也晃动了一下,透出一股深沉的寒意。
心底那点被父亲话语勾起的、微弱的自怜自伤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清醒。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够大的、能让她彻底挣脱这无形枷锁的契机。这看似花团锦簇的国公府,这令人窒息的“联姻”,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离开这喧嚣,离开这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算计目光。
水榭后连接着一片更幽深的桃林,据说曾是府里某位先辈静修之地,如今少有人至。姜疏月提起裙角,避开宴席的方向,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覆盖的石子小径,悄然步入林中。越往里走,人声越是杳然,只有风吹过桃林的沙沙声,以及几声清脆的鸟鸣。
然而,这份难得的寂静很快被另一种声音打破。
那是一种压抑的、急促的喘息,夹杂着女子娇媚的低吟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断断续续地从一丛开得格外繁茂的桃树后传来。
姜疏月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一股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蛇,倏然缠上她的心脏。她屏住呼吸,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纤细的身体紧贴在一棵粗壮的老桃树后。桃枝低垂,粉色的花瓣如同帘幕,恰好遮住了她的身形。她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几片遮挡视线的花瓣,透过那重重花影的缝隙望了过去。
就在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桃树下,落英如雨,铺就一层柔软的粉色地毯。两个身影正紧紧交叠在一起,忘情地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