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惊雷,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响,余波震得林晚耳膜嗡鸣,也震碎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她瘫坐在沙发上,脸深深埋进掌心,哭声从最初的嘶哑尖利,逐渐变为一种绝望的、近乎窒息的呜咽。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心口那片被硬生生剜去的、鲜血淋漓的空洞。
摔门而出的顾承,则被一股炽热的、混杂着愤怒、憋闷和被冒犯的邪火裹挟着,冲进了电梯,径直下了地下车库。他发动车子,引擎的咆哮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一脚油门,性能良好的轿车猛地窜出车位,驶入被霓虹灯染成暧昧颜色的夜色中。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盲目地开着,车窗大开,让冰冷的夜风疯狂地灌进来,吹乱他的头发,试图吹散脑海中林晚那张布满泪痕、充满痛苦和指控的脸,以及自己那不受控制的、伤人的话语。可那张脸,那些话,却像鬼魅一样如影随形。
“泼妇!”“无理取闹!”“她比你更懂我!”
这些词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响一次,都让他的烦躁增加一分,但心底深处,某个角落却传来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不安。为什么他会说出那样的话?晚晚……她只是害怕,只是感觉到了不对,不是吗?
车子不知不觉驶上了通往江边的高速。这是他过去遇到瓶颈或心烦意乱时,常来的地方。江面开阔,能让人暂时忘却逼仄的烦恼。
天色愈发阴沉,终于,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了线,最后变成了倾盆暴雨。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仍只能勉强在车窗上划开一片模糊的清晰。顾承把车停在江边一处僻静的观景平台,熄了火。车内瞬间被暴雨的喧嚣包围,世界缩小到这个狭小的空间。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激烈的情绪在风雨声中慢慢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疲力尽的空虚。脑海里,争吵的画面和林晚绝望的眼神再次浮现,但这一次,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些别的、被忽略的细节。
他想起林晚问他是否还爱她时,自己那一瞬间的语塞。为什么?他爱她,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可那一刻,某种奇怪的力量,像是蒙住了他对那份爱的感知,让他无法像以前那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给出肯定的回答。
还有苏瑶。那个总是带着崇拜眼神、能精准理解他每一个点的女孩。和她在一起,确实轻松、愉悦,充满了智力上的满足感。可是……这种满足感,似乎总是浮在表面,像是精心编排好的剧本,缺少了某种根植于生活、深入骨髓的……真实感。
一道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刹那间照亮了汹涌的江面。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也劈开了顾承脑海中那层混沌的迷雾。
一些画面,一些感觉,如同被禁锢许久的困兽,猛地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
不是和苏瑶讨论艺术时的侃侃而谈,而是几年前,同样一个暴雨夜,他就是在这个江边,找到因为一个重要项目失败而崩溃哭泣的林晚。她浑身湿透,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别怕,晚晚,有我在。失败了没关系,我们一起重新来过。”那时林晚抬起头,眼睛红肿,却亮得惊人,里面全是依赖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是苏瑶那杯恰到好处的手冲咖啡,而是他无数个熬夜赶工后的深夜里,林晚揉着惺忪睡眼,为他端来的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嘴里还嘟囔着:“快点吃,吃完睡觉,不许再看了。”
不是和蘇瑶在书店“偶遇”的志趣相投,而是他们刚毕业时,挤在狭小出租屋里,共用一台笔记本电脑看老掉牙的电影,看到好笑处,两人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把泡面打翻。那时很穷,却很快乐。
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如此温暖,充满了生活的质感和彼此扶持的痕迹。它们曾经是他情感世界最坚实的基石,可最近,却被一层奇怪的薄雾笼罩,变得模糊、疏远,甚至被一种莫名的挑剔所取代。
而苏瑶带来的那种“理解”和“共鸣”,在这一刻,与这些汹涌复苏的、带着体温和烟火气的记忆相比,显得那么苍白、单薄,甚至……透着一股精心算计的虚假!
冷汗,瞬间浸透了顾承的后背。一种强烈到令他战栗的不对劲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不是变心了,不是不爱晚晚了!他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干扰了!那种对晚晚的疏离,对苏瑶莫名的好感,根本就不是他真实的情感!
“晚晚……”他喃喃出声,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慌。
他怎么会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共鸣”,就去伤害那个与他相伴多年、深爱他、他也深爱着的林晚?他怎么会用那么恶毒的语言去指责她的不安?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几乎将他击垮。他猛地握紧了方向盘,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质包裹的方向盘里。不行!他必须立刻回去!立刻回到林晚身边!他要告诉她这一切!告诉她他的感觉不对劲,告诉她他依然爱她,请求她的原谅!
顾承几乎是手忙脚乱地重新发动车子,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猛地调转车头,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家的方向,朝着林晚所在的方向,疯狂地冲入茫茫雨幕之中。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必须挽回他差点亲手推开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