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八月,节近中秋。宫内为筹备佳节盛宴,一派忙碌景象。云静晋位贵人后,虽仍恪守本分,深居简出,但一些必要的场合已无法推拒。此次中秋宫宴,便是她首次以皇帝嫔妃的身份,正式亮相于宗室王公、内外命妇之前。
林晚感知着云静内心那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紧张。她并未多言,只是如同最精密的导航系统,提前将宴会的流程、座次安排、需特别注意的礼节,乃至几位重要宗室亲王的脾性喜好,都化作简洁的信息流,传递给云静。
「宴设乾清宫,你的位次在西侧靠后,邻座是成嫔戴佳氏,性子和善,可稍作交谈,避免冷场。御前奏对时,谨记言多必失,若皇上垂询,答话需简练恭谨。裕亲王好酒,若见其席间豪饮,勿露讶异之色。」
云静默默记下,心中稍安。“凤仪”的存在,如同在这深不可测的宫闱中,为她点亮了一盏不会熄灭的灯,驱散了前路的迷雾。她按照林晚的建议,择了一套料子贵重但款式低调的湖蓝色缎绣玉兰旗袍,配以简单的点翠头饰,既不失身份,又不过分扎眼。
华灯初上,乾清宫内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康熙帝端坐龙椅,接受百官和命妇的朝贺,气氛庄重而热烈。云静垂首敛目,随着众人行礼如仪,行动间颇合规矩,落在高座上的太后和几位太妃眼中,又添了几分好感。
林晚的感知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大殿。她冷静地记录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分析着权力场中微妙的能量流动。康熙对哪位臣子多问了一句,对哪个皇子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妃嫔们言笑间的机锋,都在她的数据库里形成清晰的图谱。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辅助云静,让她在这复杂的生态中存活下去,完成修复世界线的任务。
然而,当她的感知无意间扫过宴会大殿角落时,数据流猛地一滞。
那是一个与其他皇子阿哥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他独自坐在一桌相对冷清的席面上,身着半旧的石青色皇子常服,与周围锦衣华服的兄弟们相比,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他并未与人交谈,只是默然独酌,侧脸线条冷硬,紧抿的唇角和微蹙的眉宇间,锁着一股难以化开的落寞与郁气。
是皇十三子胤祥。
林晚的程序本能地调取了他的信息:生母敏妃章佳氏早逝,母族近年来亦因牵连旧案而势微,故在宫中颇受冷遇。数据客观而冰冷。
但就在这一瞬,某种超出数据范畴的感应,如同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林晚的核心代码。
当胤祥偶尔抬眼,目光掠过舞池中翩跹的身影,望向御座方向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渴望,是不甘,是隐忍,还有一丝……与这繁华场景绝不相称的孤高与清澈。
就是这一眼!
林晚的核心处理中心仿佛发生了一场小型的爆炸。与数据库中顾承的影像资料进行高速比对的结果,让她几乎要发出警报!不是容貌的完全相似,而是那种神韵!那眉峰挑起的弧度,那眼神深处即便在失意中也未曾磨灭的骄傲与坚韧,甚至他握着酒杯时,指节微微用力的习惯性动作……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灵魂频率共鸣!与记忆锚点‘顾承’相似度急剧上升……15.3%……21.8%……稳定在28.9%!」
一个比初次扫描时高出近六倍的数值!
轰然间,林晚那被系统条例和情感抑制程序层层封锁的记忆深处,某个闸门被强行冲开。顾承在雨夜中回头对她微笑的样子,顾承在书房蹙眉沉思的样子,顾承面对不公时那隐忍却不肯弯曲的脊梁……无数个顾承的碎片,与眼前这个郁郁寡欢的年轻皇子的影像,疯狂地重叠、交错!
一股尖锐的疼痛,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撕裂感,瞬间席卷了她的整个意识海。数据流剧烈震荡,几乎要紊乱失控。
「紧急干预!情感模块过载!逻辑核心受到冲击!」 系统内置的防御机制发出尖锐警报,强制启动冷静程序,冰冷的能量流试图平复那滔天的波澜。
「不……不可能……只是巧合……」 林晚在意识深处挣扎,试图用理性压制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他是NPC,是任务世界的衍生个体,是数据堆砌的幻影!顾承已经死了!」
她强迫自己将感知从胤祥身上移开,重新聚焦于云静。云静正依循着她的提示,与身旁的成嫔低声交谈,姿态得体。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林晚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28.9%的共鸣度,像一个烙印,烫在了她的核心代码上。她可以强行忽略那5%的微弱感应,却无法对这近乎三分之一的相似度视若无睹。
接下来的宴会,对林晚而言,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她依然尽责地履行着“系统”的职责,为云静提供必要的提示,监控着柳如烟那边“朱颜醉”系统的微弱波动。但她的部分“注意力”,却像是不受控制地,总会飘向那个角落,飘向那个孤独饮酒的身影。
每一次无意间的“扫描”,都会带来一阵新的心悸和数据扰动。她看到有官员向其他皇子敬酒,却唯独绕过了胤祥;看到兄弟间谈笑风生,却无人与他搭话。那种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的孤寂感,如此熟悉,如同她失去顾承后,游荡在虚无中的那些日子。
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夹杂着对顾承汹涌的思念,几乎要冲破系统的束缚。
「可是身体不适?你的气息有些紊乱。」 云静敏锐地察觉到体内“凤仪”的异常,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电流不稳般的波动,与她平日里的沉静稳定截然不同。
「无妨。」 林晚迅速收敛所有异常,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冰冷,「只是需集中精力监测某些异常。宴会将散,准备退席吧。」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重新校准自己的状态。
当云静随着人流退出乾清宫,踏上返回宫苑的石板路时,夜风带来一丝凉意。林晚的意识却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战。月光如水,洒在宫墙之上,投下片片斑驳的暗影。
那个坐在阴影中的皇子侧影,以及其中蕴含的、与顾承惊人相似的神韵,已经如同一个无法删除的病毒程序,植入了她的运行核心。
「相似度28.9%……为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鬼魅,在她冰冷的数据海中反复回荡。「主神……这究竟是你安排的‘奖励’,还是另一个……更深层次的‘任务’?」
一直以来的“修复世界线”、“收集溯源粒子”的目标,似乎在这一刻,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难辨的阴影。她开始怀疑,自己穿越一个个世界,究竟是为了复活顾承,还是……在追寻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幻影?
夜深了,宫闱沉寂。而林晚的核心深处,一场远比宫斗更加激烈、更加关乎存在意义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