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境湖

仙盟大会临近尾声，按照惯例，最后一项议程是“镜湖试炼”。此试炼并非擂台搏杀，而是于昆仑圣地“镜湖”之畔进行。湖面如镜，能映照人心，湖畔设有“问心大阵”，弟子入内，并非与外敌对抗，而是与自身的杂念、心魔交锋，于静坐中明心见性，巩固道基。

这本是正道弟子淬炼心境的绝佳机会，往年从不邀请魔域修士。但此次，昆仑掌教玄诚子却做出了一个令众人讶异的决定——特邀凛烬参与。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掌教师兄，此举是否欠妥？那凛烬煞气缠身，心性暴戾，若在问心阵中失控，惊扰镜湖灵气，岂非……”有长老当即提出异议。

玄诚子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眼中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智慧。他缓声道：“镜湖照心，不问正邪，只问本真。此子煞气虽重，然根骨奇佳，心性未必如表面所示。引其入阵，或可助其涤荡部分戾气，亦是功德一件。况且……”

他目光扫过在场诸位长老，最终若有似无地落在安静立于一旁的苏玉身上：“我昆仑乃天下正道之宗，当有海纳百川之胸襟。若因惧其心性而拒之门外，与魔域那些固步自封之辈，又有何异？”

这番话，既点明了深层考量，也扣住了正道大义，众人虽仍有疑虑，却也不好再反驳。

苏玉听闻此事时，正在庭前照料一株耐寒的灵植。他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师尊的决定，他从不质疑。只是内心深处，那丝因凛烬而起的不安，再次隐隐浮动。

试炼当日，镜湖畔灵气氤氲，水波不兴，澄澈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各派弟子依次于湖畔指定位置盘膝坐下，很快便进入定境，周身灵气与湖光山色交融，气息逐渐平和。

凛烬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依旧是一身玄衣，与周遭素净的昆仑弟子格格不入。他无视那些或好奇、或戒备、或厌恶的目光，径直走向湖畔为他预留的那个位置——巧合的是，那位置离苏玉并不远。

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眼。起初，他周身气息依旧带着惯有的锋锐与躁动，与整个镜湖宁静的氛围格格不入。湖面在他附近，甚至泛起了细微的、不和谐的涟漪。

苏玉早已入定，他心性澄澈，加之冰灵根与此地寒气相合，很快便与镜湖灵气产生共鸣，周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圣洁的冰蓝色光晕中，气息愈发清冷平稳。

时间缓缓流逝。

忽然，苏玉感受到一旁传来一阵极其剧烈、混乱的气息波动。他被迫从深沉的定境中惊醒，蹙眉望去。

只见凛烬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牙关紧咬，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他周身的火灵之力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灼得空气扭曲，身下的草地甚至开始焦枯。而镜湖在他面前的水面，已不再是涟漪，而是如同沸腾般翻滚着浑浊的气泡，隐隐有暗红色的煞气从中渗出！

问心阵，引动了他的心魔！

再这样下去，不止他会走火入魔，恐怕还会波及附近其他弟子，甚至污染镜湖灵境！

守护在侧的长老也察觉异常，脸色一变，正要出手干预。

就在这时，苏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并指如剑，一道精纯至极的冰寒灵气自他指尖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道清冽的溪流，柔和地环绕上凛烬躁动不安的身躯。

“守心归一，灵台清明。”

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碎玉投冰，直接传入凛烬几乎被狂暴心魔吞噬的识海。

那冰寒的气息，与凛烬体内灼热的火灵之力本是相克，此刻却并未引发冲突，反而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即将失控的烈焰上。虽无法彻底熄灭火焰，却有效地遏制了其蔓延之势，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凛烬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中赤红未退，充满了暴戾、痛苦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他直直地看向苏玉，看向那双依旧平静，却在此刻给了他一线喘息之机的浅淡眸子。

苏玉接触到他复杂无比的目光，心中微微一悸，但输送灵气的动作并未停止。他只是维持着那道冰寒灵气的输出，助他稳定体内翻腾的气息。

周围的弟子们都被这番动静惊动，纷纷看来，面露惊骇。

良久，凛烬周身狂暴的气息终于渐渐平复下去，镜湖水面也恢复了平静。他深深看了苏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被看穿了某些隐秘的狼狈与……愈加深沉的执拗。

他什么也没说，重新闭上眼，继续调息，只是这一次，他的气息不再那么躁动，反而多了一丝压抑的沉凝。

试炼结束后，凛烬第一个起身离开，背影依旧孤绝。

苏玉看着他离去，缓缓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着一丝属于火灵根的、灼人的温度。

镜湖之畔，短暂的交汇。

他出手，是出于同修之谊，亦是维护昆仑圣地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