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26日的崇都镇,暑气已经漫过了抗厚山的半山腰,可山脚下彭源村的林家土坯房里,却透着股与时节不符的紧张。
墙根下的艾草捆散着清苦的香气,那是林老汉一早特意去后山割的,说能“镇邪气、保平安”。
堂屋的八仙桌上,红糖块码在粗瓷碗里,磨得发亮的剪刀裹在浆洗过的白布中,连产妇要换的旧衣裳都叠得方方正正——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要临盆的闺女林鸿芸。
林老汉蹲在门槛边,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了又磕,却没敢填上烟丝。他耳朵尖得像雷达,紧盯着里屋那扇紧闭的木门,连院墙外路过的鸡叫都充耳不闻。
里屋的声音一阵比一阵揪心,林鸿芸的痛喊起初还带着力气,后来渐渐变得细碎、嘶哑,像是被抽走了筋骨。
女婿宋进升站在一旁,双手攥得指节发白,每隔一会儿就往灶房跑一趟,把温在锅里的热水换成新的,仿佛多跑几步,就能替妻子分担些苦楚。
日头从东墙挪到了院心的老槐树下,蝉鸣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就在林老汉忍不住要抬手拍门时,里屋的哭喊忽然停了。
片刻的寂静里,连风吹过槐树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哇——”地炸开,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瞬间冲散了满屋子的紧绷。
门轴“吱呀”一声响,接生婆王婶撩着围裙走出来,她深蓝色的土布褂子后背湿了一大片,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脸上却堆着止不住的笑。
接生婆王婶“恭喜林老哥!鸿芸有福气,给你添了个壮实的外孙子!”
她说着掀开怀里碎花布襁褓的一角,露出个粉白的小脸蛋——小家伙闭着眼,细绒绒的胎发贴在头皮上,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哭声依旧响亮得很。
林老汉慌忙站起身,手在粗布褂子上蹭了又蹭,生怕手上的老茧刮着孩子,接过襁褓时胳膊都有些发颤。他凑近了看,见小家伙的小拳头紧紧攥着,连指甲盖都是粉嫩嫩的,眼眶忽然就热了。
宋进升赶紧从八仙桌抽屉里拿出红包,红包是鸿芸前几天亲手剪的红纸包的,里面裹着二十块钱,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大心意。
宋进升“王婶,辛苦您跑这一趟,这点心意您收下。”
王婶也不推辞,接过红包塞进围裙兜里,又走到里屋门口叮嘱。
接生婆王婶“鸿芸刚生完虚得很,这两天别让她沾凉水,红糖水煮鸡蛋多给她吃,娃的胎便要记得观察……”
絮絮叨叨交代完,才挎着竹篮慢慢走了。
林老汉抱着外孙子,轻手轻脚凑到里屋床边。
林鸿芸靠在叠起的被褥上,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她见爸爸抱着孩子进来,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想碰孩子,手指却没力气抬太高。
林老汉“芸啊,你歇着。”
林老汉把襁褓往她跟前递了递,声音放得比棉花还软。
林老汉“你跟进升商量没,娃该叫啥名?”
林鸿芸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眼里渐渐有了光彩。
她虽生在山里农户,却比村里其他姑娘多认些字——早年爷爷在镇上教过中学,没少教她背诗读文,出嫁时她还偷偷把爷爷留下的那本卷了边的《古文观止》塞进了嫁妆箱。
这些天待产时,她躺在炕上翻书,反复摩挲着《送东阳马生序》里“天大寒,砚冰坚”那句的批注,心里早有了主意。
林鸿芸“就叫林初砚吧,”
她轻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却透着温柔的期许。
林鸿芸“随我姓林,‘初’是初心、开始,‘砚’是笔墨砚台。不求他将来多富贵,只盼他能像块干净的新砚台,守住初心,哪怕日子苦如寒砚,也能磨出自己的墨、写出自己的路。”
宋进升站在床边,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又看了看襁褓里的孩子,重重点头。
宋进升“好,就叫初砚。咱儿子往后定能像这名字一样,活得扎实又有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