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颠簸了整整两天，轮胎碾过碎石和泥泞，最终在临渊山山脚下的那片空地停了下来。白微曾无数次在信里提起的“梦幻之地”此刻正安睡在封山期的寒意里，却迎头撞上了一块冷硬如铁的告示牌——索道早已关停，铁门被焊得死死的，红漆大字像一把利刃刺进眼睛：“极端天气，禁止入内”。
慕荷握着拆线剪，手指因寒冷而僵硬，但动作却没有片刻迟疑。他一点点绞断铁丝网，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渗出，很快染红了半只手掌。可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咔嚓”，最后一根铁丝断开，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南星忽然抬手，将咳出的血抹在告示牌上的那个鲜红的“禁”字上，咧嘴一笑，声音沙哑，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看，它现在也病了。”
“上来吧，我背你。”慕荷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雪深及膝，每一步都像陷进了泥沼，慕荷背起南星时，感受到的重量轻得让人忍不住心惊。南星的身体偶尔滑落一点温度，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化作一团团猩红，像火焰般灼烧着视野里的每一寸纯白。
夜半，风声呼啸，仿佛鬼哭狼嚎，栈道突然塌陷，只剩下半壁窄梁悬在冰裂缝之上。慕荷迅速用登山绳将南星捆在胸前，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保护一件珍贵却易碎的瓷器。
走到一半，脚下的木梁发出一声“咔擦”，紧接着两人坠入三米宽的冰裂缝。南星当场失去意识，唇色迅速发紫，几乎要与这片冰冷的大地融为一体。慕荷的手颤抖着，一边为他做心肺复苏，一边用口琴的铜簧片当作冰锥，凿击冰壁。十指的指甲被掀翻，鲜血顺着手背滴落，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珠。第八秒，他把嘴唇贴在南星的耳骨旁，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星星，你要是敢走，我就让太阳永远找不到我们。”“星星，醒醒，醒醒”“噗”，南星猛然呛出一口血沫，心跳恢复，而慕荷却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泪水刚滑落便冻成冰珠，“叮咚”砸在他的脸上，似替他流淌尽最后一滴情绪。
海拔2800米，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南星喃喃着：“白微……”恍惚间，他看见白微穿着校服短裙，赤脚踩在雪地上，手里拎着一只口琴，向他招手：“这边走，日出在近路。”他下意识地抬脚，却被慕荷一巴掌扇醒。掌风未散，眼神却逐渐涣散——他看到健康的南星站在雪地里，对他露出温暖的笑容，说：“把我留在这儿，你自己上去吧。”慕荷咬紧牙关，嘴里泛起浓烈的血腥味，痛楚将他们硬生生拉回现实。高原正在索取他们的生命，唯有痛楚能让他们不至于迷失。
最后一瓶葡萄糖早已冻成了坚硬的冰坨，温度计的指针指向 -31℃。慕荷将南星塞进双人睡袋，自己脱去上衣，皮肤贴着皮肤，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融化那些冰冷的雪，再一点点喂给他。南星牙齿打颤，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慕荷，别管我了，你再这样也会死。”慕荷的回答冰冷又滚烫：“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在白微离开的那天，现在不过是尸体在背着尸体罢了。”
天亮后，他们再次启程。每爬一步，慕荷都用冰镐在雪壁上刻下一个菱形符号——那是白微生前最爱画的菱形星星。他说：“把星星一路种到山顶，白微就会来接我们。”其实是在为自己留下墓志铭：如果人没了，这些星星也能成为坐标，告诉后来的人，他们曾来过。
最后的陡坡，慕荷咬住绳子攀爬七十度的雪壁，牙龈被磨得血肉模糊。他数着绳结：一、二、三……每数到十，就用断臂的肘弯夹一下南星的手腕，确认还有脉搏。最后十米，他再也咬不住了，把绳子绕在脖子上，用体重下坠的拉力拖着两个人往上滑。南星在半昏迷中哼起了白微最爱的《小星星》，声音像破风箱，却正好踩在他心跳的节拍上。他跟着调子数拍子，终于将南星拖上了山顶平坡。
第一缕朝阳跳出天际，刺破黑暗。他解开绳子，却发现南星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沉了下去。
世界瞬间安静，像被拔掉了耳机，所有声音消失，只剩自己的心跳在耳骨里鼓动。
那一刻，他完成了所有的“赊账”：
——把命赊给山，把爱赊给死亡，把余生赊给记忆。
于是山顶的风停了，像债主终于收下了最后一枚带血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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