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叫芊眠,是个叛徒。
每当夜深人静,这句话就会在我脑海中回响,如同绵乡森林深处永不消逝的虫鸣。我背叛了生我养我的族群,离开了那片我们世代守护的绵乡大森林。那年我才两百三十七岁,在妖精漫长的生命里,不过是个刚刚褪去稚气的年纪。
我仍清晰地记得出逃那夜的月光,细碎如银币般从交错的枝叶间洒落,为我指引着离开森林的小径。我赤着脚踩在铺满落叶的土地上,每一步都轻得像风,生怕惊动了沉睡中的族人。我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如同流动的月光织成的薄纱,垂至腰际,随着我的奔跑在身后飘荡。身高172公分的我在妖精中算是高挑,偏瘦的身形使我能灵活地在林木间穿行。
我们的族群世代守护着地脉的秘密,那是维系这个世界自然平衡的力量源泉。每个妖精出生时,掌心都会有一道淡绿色的纹路,那是地脉赐予守护者的印记。长老们说,我的印记是数百年来最清晰的,他们说我是最有魔法潜质的孩子,将来必定能成为伟大的地脉守护者。
可我让所有人失望了。
离森林越远,我掌心的印记就越发灼热,仿佛在抗议我的决定。但我咬咬牙,将手攥成拳,继续向前。我天真地以为,理想能战胜一切,包括血脉中流淌的使命。
当我终于踏出绵乡大森林的边界,第一缕晨光正刺破天际。我忍不住抬手遮在眼前,透过指缝,我看见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人类的城市在我面前铺展开来,高耸入云的建筑群如同参天巨木,只不过它们是由钢铁和玻璃铸就,在朝阳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比起我们依树而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树屋,这些笔直的线条和坚硬的棱角显得格外陌生,却也别具一种凌厉的美感。
我小心翼翼地走向这座城市,身上的妖精服饰——用树叶和藤蔓编织的长裙,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我这才意识到,我与这里是多么格格不入。
进入城市后,我更是不知所措。平整坚硬的路面踩在脚下,没有泥土的柔软,也没有落叶的沙沙声。奇形怪状的车辆在宽阔的道路上呼啸而过,带着刺鼻的气味。各种种族的生物穿梭在街头,有矮壮结实、留着大胡子的山地矮人,有皮肤呈淡蓝色、耳后有着细微鳞片的水族,甚至还有几个裹着厚重长袍、只露出闪烁双眼的沙漠巫族。
而我对他们而言,显然同样新奇。
“看她的头发!像雪一样白!”一个矮人小孩指着我惊呼。
他的母亲赶紧拉下他的手,歉意地对我点点头。我报以微笑,内心却泛起一丝骄傲。是的,我们妖精一族确实与众不同,尤其是我们的眼睛——
在正午阳光的直射下,我的瞳孔会呈现出最为纯粹透彻的碧绿色,宛如初春森林里最鲜嫩的叶片上凝结的露珠,又像是经过千万年地质孕育而成的祖母绿宝石,在光线下折射出深邃而神秘的光芒。这是妖精的独有特征,也是我们与地脉连接的证明。
“你不是本地人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一个人类青年,他有着浅褐色的短发和友善的棕色眼睛,身上穿着简单的棉布衣裳。
“我...我刚到这里。”我谨慎地回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它们比人类的要稍微尖长一些,通常被我的白发遮盖。
“我是埃里克,”他微笑着伸出手,“在附近的市场帮工。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才想起这是人类的问候方式,于是犹豫地伸手与他相握。当我们的手接触的刹那,我掌心的地脉印记突然微微发热,让我不由得缩回了手。
埃里克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仍然友善地笑着:“如果你没地方去,市场那边正在招临时工,包吃住。”
就这样,我在这个名为“曙光城”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埃里克帮我争取到了在市场帮工的机会,我的工作是帮忙整理从各地运来的草药和植物。在这方面,妖精的天赋让我游刃有余,我能轻易分辨出每种植物的特性和品质,甚至连那些资深的草药商都对我的能力赞叹不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学习他们的语言和习俗。我换下了树叶编织的衣裙,穿上了棉布衣裳,但始终保留着族人赠送的藤蔓腰带——那是母亲在我一百岁生日时亲手为我编的。
夜晚,当我独自躺在市场阁楼的小床上时,会不自觉地抚摸掌心的印记。它依然清晰,但那种与地脉的连接感却日渐微弱。有时我会梦见绵乡森林,梦见长老们严肃的面容,梦见同伴们在月光下起舞的身影,然后惊醒,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水。
“你在想家吗?”有一天,埃里克突然问我。
我们正坐在市场后院的木箱上,分享着他带来的新鲜浆果。我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的眼睛,”他轻声说,“在阳光下像宝石一样美丽,但在阴天里,它们会变得像深潭一样,盛满了思念。”
我惊讶于他的观察力,同时感到一丝不安。他是否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每个离开家乡的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埃里克咬了一口浆果,汁液将他的嘴唇染成了淡紫色,“我当初从北方小镇来到这里时,也花了整整一年才适应。”
“那你...后悔过离开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埃里克沉思片刻:“有时候会。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出来看看这个世界,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的话让我心中一动。也许,我的叛逃并非全然错误?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在几周后被彻底打破。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我正在市场整理新到的草药,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我掌心的印记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我。
“你怎么了?”埃里克注意到我的异常,关切地问。
“不知道...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我喘息着说。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轻微震动,市场里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而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地震——这是地脉紊乱的征兆!
我冲出市场,望向绵乡森林的方向。远方的天空呈现不祥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能量。地脉正在失去平衡,而我不在它身边——不在我应该守护的位置上。
“芊眠!”埃里克追了出来,看到我的表情后愣住了,“你的眼睛...”
我猜此刻我的瞳孔一定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地脉守护者在感知到危机时的本能反应。
“我必须回去,”我喃喃道,心脏紧缩着疼痛,“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
埃里克抓住我的肩膀,强迫我看着他:“回去哪里?你到底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坦然迎视他的目光:“我是芊眠,绵乡大森林的妖精,地脉的守护者。而我...我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远处,暗红色的天空下,隐约可见几道黑影正向城市方向飞来。我认出那是森林巡逻队的坐骑——巨型夜枭。他们来找我了,在这个最糟糕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