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尔视角)
当她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缓缓睁开那双深邃如森林湖泊的碧绿眼眸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十六年的寻找,无数个日夜的期盼,在这一刻凝成实质。我们就这样静静对视着,时光仿佛在我们之间凝固,又仿佛在急速倒流,回到那些在绵乡森林里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银白的长发铺散在简陋的枕上,如同流淌的月光,衬得她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我看着她唇瓣微动,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以一种近乎投降的姿态,揭开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十六年的伤疤。
不,不能让她说出口。那沉重的包袱,不该由她来背。
在她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前,积蓄了十六年的恐慌与自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对不起……芊眠,对不起……”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模糊了视线,让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救我于溺毙的浮木。
我语无伦次地忏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拼命解释着那个让我后悔了十六年的清晨抉择。我说我不该逃走,不该留下她独自面对可能的尴尬与疏离。我甚至卑微地乞求,只要她不再离开,哪怕她不再愿意接受这份感情,我也心甘情愿。
泪水滚烫地滑落,滴在我们紧紧交握的手上。我哭得浑身发抖,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思念都通过泪水宣泄出来。在我混乱的感知里,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可能再次消失的恐惧。
就在我以为这无声的沉默将是最终的审判,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之时——
她动了。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力道(我注意到她因牵扯到伤口而微微蹙眉),她伸出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这个拥抱,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不安与伪装。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化为更深的呜咽,将脸深深埋入她带着药草清香的颈窝。她的怀抱比记忆中更单薄,却是我漂泊十六年来,唯一寻得的港湾。
“傻孩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哽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全然卸下防备的温柔与心疼。她的手一下下,轻柔而坚定地抚摸着我的短发,像小时候我做了噩梦时,她安抚我那样。
那一刻,冰封了十六年的河流,终于听到了春天的回响。
我知道,所有的阴霾都已过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误会、时光与伤痛,都在这个拥抱里消融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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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蜜糖浸过。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亲自为她换药,喂她喝下苦涩的汤药。起初她还有些别扭,试图维持着一点长辈的架子,嗔怪道:“我自己来就好,又不是不能动。”
我只是固执地举着药匙,用那双异色瞳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无奈地叹息一声,微微张口,顺从地咽下。每当这时,我都能看到她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这让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欢快地蹦跳着。
有时,她会靠在床头,看着我忙前忙后,目光复杂。她会轻轻拉住我的手腕,指腹摩挲着我手臂上一道陈年的伤疤,声音低沉:“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覆上她的手,将脸颊贴上她微凉的掌心,感受着那真实的触感,“能找到你,就不苦。”
在一个阳光格外温暖的午后,我打来热水,想为她擦拭长时间卧床而有些黏腻的身体。当我拧干毛巾,轻轻解开她衣袍的系带时,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阻止。
“沐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措。
我停下动作,望进她的眼底,声音轻柔却坚定:“让我照顾你,芊眠。就像你曾经照顾我一样。”我的目光里没有杂质,只有纯粹的心疼与爱恋。
她与我对视片刻,眼中的慌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信任与放松。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如同将自己完全交托给我。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胸前的绷带,用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脖颈、手臂、后背……指尖偶尔划过她光滑冰凉的肌肤,能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而亲昵的氛围,阳光透过窗户,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擦拭到她纤细的手指时,我注意到她原本修长干净的指甲,因长时间的劳作和战斗而略显粗糙。我心中一动,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矬子,极其轻柔地为她修剪、打磨起来。
她始终闭着眼,但嘴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许久,她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小时候……都是我帮你剪指甲。你总是不老实,动来动去。”
我也笑了,想起那些久远的、温暖的片段,“是啊,所以你每次都吓唬我,说再乱动就把我变成小树苗。”
我们相视而笑,过往的隔阂在笑声中彻底烟消云散。
当她终于可以下床轻微活动时,我扶着她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也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我站在她身侧,自然而然地与她十指相扣。
她转过头看我,碧绿的眸子里映着晚霞,也映着我的身影。那里不再有愧疚与逃避,只有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深沉爱意与安宁。
“沐尔,”她轻声唤我,手指微微用力,“我们……回家吧。”
回我们在绵乡的家,回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我用力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