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驮着暮色掠过云深不知处的飞檐，铜铃在晚风中轻颤，惊醒了伏案小憩的蓝忘机。他指尖还停留在泛黄的宣纸上，墨迹未干的"羡"字被月光浸得温润，像极了少年当年落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十三年了。
蓝忘机起身推开窗，冷泉的水汽混着松针的清香扑面而来。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那里空无一物——曾经挂着的天子笑瓷片，在乱葬岗的大火中与少年一同化作了灰烬。远处的问灵室还亮着微光，那盏长明灯从未熄灭，如同他心底未曾断绝的念想。
"蓝二公子，"守夜的弟子轻叩门扉，"山下传来消息，夷陵方向有异动，似是阴虎符残力作祟。"
蓝忘机眸色微动。他取过避尘与忘机琴，玄色衣袂在廊下划出利落的弧线。途经叔父的静室时，门隙里漏出蓝启仁的叹息："他既已不在，你何苦......"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
夷陵的残阳如血，乱葬岗的断壁残垣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蓝忘机循着阴邪之气前行，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笛声。那旋律断断续续，带着几分顽劣的熟悉，像极了少年当年在云深不知处翻墙时哼的调子。
他快步穿过焦黑的树桩，看见石缝间坐着个玄衣少年，正用树枝拨弄着一只断笛。夕阳落在少年脸上，映出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位公子，"少年抬头看来，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含光君怎会在此徘徊？"
蓝忘机的心脏骤然停跳。他握紧避尘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泛白："你是谁？"
"我？"少年挑眉，晃了晃手里的断笛，"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野修，魏婴。"
这两个字像惊雷炸在蓝忘机耳畔。他走上前，目光掠过少年耳后——那里没有熟悉的朱砂痣，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了，十三年前魂飞魄散，怎会复生？可这眉眼，这语气，连挠头时的小动作都分毫不差。
魏婴似乎被他看得不自在，起身拍了拍衣摆："含光君若是没事，我便先走了。"转身时，腰间的香囊滑落，露出里面装着的枇杷核——那是当年蓝忘机塞给少年的，说能安神。
蓝忘机喉结滚动，轻声道："我送你。"
一路无话。走到山脚的茶摊时，魏婴突然停下脚步："含光君可知，这世上真有魂归之说？"他指尖摩挲着断笛，"有人等了十三年，会不会太傻？"
蓝忘机望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声音低沉："不傻。"
当晚蓝忘机宿在茶摊旁的客栈，琴音透过窗棂飘向夜空。《问灵》的旋律缠绵悱恻，月光下，他看见魏婴站在院中的桂树下，肩头落满细碎的花瓣，正静静听着。
"这曲子，"魏婴走进来，指尖轻点琴弦，"是为故人而作？"
"是。"蓝忘机抬眸，"他曾在此处，吹过同样的调子。"
魏婴笑了笑，眼角却泛着红："那他一定很幸福。"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杯沿——那是蓝忘机独有的握杯姿势。
三更时分，客栈突然骚乱。一群修士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当年参与围剿乱葬岗的金氏子弟："拿下这邪祟！他定是魏无羡的余孽！"
魏婴身形一晃，断笛掉在地上。蓝忘机立刻挡在他身前，避尘出鞘时寒光凛冽："他是我带回来的人，谁敢动？"
修士们面面相觑，却仗着人多势众步步紧逼："含光君莫要被邪祟蒙蔽！当年他可是......"
"住口！"蓝忘机的琴音陡然转厉，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十三年前的事，孰是孰非，你们心里清楚。"
混乱中，一支符箭直奔魏婴而来。蓝忘机反手将人护在身后，肩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衣襟。
"蓝湛！"魏婴失声喊道。
这声呼唤太过自然，带着焦急与心疼，与记忆中少年在冷泉边唤他的语气一模一样。蓝忘机一怔，随即感到腰间一暖——魏婴正用手帕为他包扎伤口，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真实得不像幻觉。
"你......"蓝忘机欲言又止。
魏婴垂着头，长发遮住了眉眼："含光君，别再等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小小的"湛"字，"这是他当年偷偷刻的，说要送给很重要的人。"
玉佩的触感冰凉，却烫得蓝忘机掌心发疼。这是他当年遗失在藏书阁的玉佩，后来遍寻不得，原来一直被少年珍藏着。
"他说，"魏婴的声音带着哽咽，"让你别再问灵了，风大，琴会凉。"
蓝忘机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看见少年耳后的疤痕正在变淡，露出底下那颗鲜红的朱砂痣。月光下，魏婴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唯有那双桃花眼还凝望着他，像春光里的第一缕晨曦。
"蓝二哥哥，"少年笑了，一如十三年前窗下的模样，"我其实一直在。"
笛声突然响起，还是当年那支顽劣的调子，却多了几分释然。蓝忘机抬手想要触碰，指尖却穿过了少年的身影。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复生，只是少年残存的执念，感知到他的到来，特意化出的幻影。
"魏婴！"蓝忘机喉间溢出破碎的呼唤。
幻影在月光中渐渐消散，只留下那支断笛和一句轻得像叹息的话语："蓝湛，要好好活着。"
第二日清晨，蓝忘机带着断笛返回云深不知处。途经冷泉时，他看见水面倒映着两个身影——白衣少年正挠着头笑，黑衣少年站在一旁，耳尖泛红。
回到静室，他将断笛与玉佩放在案上，提笔续完了那首未完成的曲子。琴音流转间，仿佛有少年的笑声穿过回廊，落在他的肩头。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一如那年春光。蓝忘机指尖划过琴弦，轻声道："我等你。"
问灵室的长明灯依旧亮着，但琴案上多了一支断笛。来往的弟子们都说，含光君的琴音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哀伤，只剩下温柔的期盼。他们不知道，有些等待从来不是徒劳，就像寒梅总会盼来春天，就像他总会等到那个踏月而归的少年。
暮色再次降临，蓝忘机坐在窗前，看着月光在"羡"字上流转。远处传来弟子们的嬉闹声，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翻墙，伴随着熟悉的调笑："蓝二哥哥，天子笑，分你一坛！"
他抬头望去，月光下，玄衣少年正坐在墙头，眉眼弯弯。这一次，少年耳后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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